開放式辦公室的前麵角上有一扇大門，上麵掛著總經理室的牌子，吳總將我領進屋裏。迎麵是一個弧形的泛著黑紅色光澤的巨大老板桌，後麵是一個黑色高背轉椅。桌上一個小電視一樣的東西吸引了我的視線，這個東西和屋內豪華的布置不大相配，吳總看出我的疑問，笑嗬嗬地說：“你是不是以為這是電視？其實是個監視器，邊說邊打開給我看，裏麵顯示出的是外麵辦公室的影像。

吳總隨手按了按鈕，屏幕又分成了四份，可以從不同角度看到外麵屋子的不同截麵。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監視器，非常新奇。後來出國了，見到許多小雜貨店的屋角上都掛了一個，店主抬頭就可以看到店內各個角落的情形。

從員工的角度想，時刻都有可能被老板關注著，那感覺是不大受用，不知這是不是辦公室主任說這活不好幹的原因之一。

吳總又領我參觀了屋子裏的其它擺設，在辦公室的最裏麵，有一個小樓梯蜿蜒而上，吳總說二樓是他的私人休息室，工作累了可以上去休息一會兒。

我發現他的辦公室裏沒有其他老板辦公室都有的東西：特意裝飾過的、裏麵往往擺放著一排排大部頭著作的書架，有的還包括了毛澤東選集，辦公室內也沒有任何報紙雜誌，桌上沒有文件，總之屋子裏看不到帶文字的東西。

和他聊天，我用了一個成語“一箭雙雕”，吳總他定定地看著我，若有所思，然後問我，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暗忖剛才的對話似乎沒有什麽不妥之處，就把整句話又重複了一遍，他還是問：“你說的那個箭和雕的是什麽意思？”

我把成語解釋了一遍，他恍然大悟一樣，說：“這麽回事兒呀！”

靜默了半天，跟我說：“小蔡，你能想到我大字不識一個嗎？”

我壓下心中的驚訝，問他不識字開車時怎麽看路牌，他說大連的路都在他腦子裏記著呢，根本不用看路牌。到了一個生地方問明白是向左拐還是右拐，有什麽標記性的建築，都可以找得到。

那麽不看報紙怎麽了解國家政策？

靠聽廣播。他每天早晚聽新聞來了解國內外形勢。

簽合同怎麽辦？

他說自己的名字早背下來了怎麽寫，後來為了簽字時顯得有氣派一點，又讓人幫著寫了草寫的名字，照著那個樣子龍飛鳳舞地劃下來。還曾經有人拍他馬屁稱讚他草書寫得有大家風範，他說當時嗬嗬笑著沒有接話茬，顯得很高深莫測，回來問了問下屬才知道草書是什麽東西。

從談話中我感覺到他的誠意，如果不是要招攬我進公司，這些事情他應該不會隨便講給別人聽的，估計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不識字，他在與人打交道的時候甚至還要帶付眼鏡，沒度數的。

吳總跟我談起企業的發展前景，他說公司做大了，村子裏有一大半的人都在他這裏幹，漸漸地就覺得原來的哥們姐們一起上的那一套不大好用了，需要有文化有知識的人來管理公司，所以他逐漸從外麵引進人才，將公司正規化起來。

除了擴大房地產的營業規模之外，他還想涉足其他產業，比如說娛樂業，他覺得迪斯尼樂園是個好生意，打算在鄰近大連的金州買塊地也建一個。那時候做生意的人都是敢想敢幹，大家都朝大裏琢磨。中國後來的經濟騰飛與民營企業家的這種大無畏的精神和玩命幹的勁頭有直接的關係。

吳總又領我參觀地下室的車庫，裏麵停了三台車，一台是黑色的加長林肯，就是美國人一般叫作雷蒙的禮車，當時在大連的有錢人時興買來當做私家車。我那時對車的興趣很大，接觸的人的座駕都是進口車，見得多了，一般的進口車都能說出個子午卯酉來，但是當我看到吳總車庫裏停了一台美國的越野吉普車時，還是很震撼。吳總連說那是他的最愛。吉普旁邊停的是一台紅色淩誌，而他去接我開的是一台豐田皇冠。

光是這四台車，就可以看出吳總的資本和底氣了。進口車在九十年代中期之前可是稀罕物兒，因為買進口車僅僅有錢還不夠，必須有批文才行，隻有獨資合資等涉外企業才能拿到批文，一般公司裏有一台進口車都是讓員工非常自豪的事兒了。當時出租車司機都是令人豔羨的好活，屬高收入人群。

晚上吳總請我吃飯，然後又親自送我回大連。他給我開出來的條件自是比原公司要好很多，我答應他考慮一下。

幾天後，他又給我打電話，讓我幫個忙，一起請銀行的信貸科科長吃飯。那天晚上，吳總還請了兩位女士，做派極其開放，一左一右將科長夾在中間勸酒勸菜，把科長哄得眉開眼笑。席間我頓悟那兩位女士應該是特殊行業的從業人員。

賓主盡歡，深夜吳總送他們進了酒店，然後送我回家。路上他對我說，我想讓你知道，你有文化有水平，請你來讓你對內幫我把公司內部的事兒都管起來，對外能給公司撐起門麵，具體的應酬我都有專門人員，你不用顧慮這個。

他竟然猜到了我顧慮的問題，特意讓我參加一次應酬讓我放心。

又一次覺得學問一詞，不是指知識，是從人生經驗、做人做事上去體會的，吳總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卻洞察人心，人情練達，乃有學問之人。

我考慮再三，最終沒有去吳總的公司，後來建起了自己的公司。

去年回國到開發區辦事，看到吳總公司的辦公小樓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幾棟高聳雲霄的大樓，如果不出什麽意外，這應該是吳總公司承建的，因為那塊地他們公司早早就買下了，僅這處樓盤，吳總公司的資產就要以“億”為單位來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