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自己經曆過的一次手術簽字，那時我也曾拒絕簽字來著，隻是理由不同。

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在醫學院當老師，發現父親經常胃疼，就領著他到附屬醫院做檢查。當時的男友是學醫的，找了他在放射科工作的同學給拍得Ｘ光片，那個醫生拿著片子出來對我倆說：“怎麽拖到現在才來，都長得這麽大了。”我當時沒理解，還問他：“什麽東西這麽大了？”他回一句：“癌組織”。

難以接受，脫口而出的是：“你看得對嗎？你肯定嗎？”他白了我一眼說：“我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把握說你父親得的是胃癌，你趕緊給他聯係手術吧。”

男友在後麵拽了我一下，不讓我再多說，回頭謝過他同學。拉著我到無人處告誡我不能在父親麵前露出馬腳，並編好了一套胃潰瘍的說詞，統一口徑後才去和父親會合回家。

我仍然不肯接受這個事實，堅持又給父親做了胃鏡檢查，再一次確診為胃癌。

我被擊倒了，接連幾天寢食不安。雖然被男友拉著辦住院手續，在醫院裏上上下下跑，但就像是個機器人，魂不附體，心裏的惶恐難以訴說。

當時姐姐的婚期定在兩個月以後，看著她興奮忙碌的臉龐，我遲遲不忍把這個消息告訴她，更不敢告訴媽媽，能想象到這對她們的打擊會是多麽大。

在手術前夕，外科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拿出“手術同意書”，簡略地說了手術中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及並發症，讓我在上麵簽字。

我聽了後汗毛倒豎，拿過那幾張紙仔細讀了一下，握筆得手心就沁出汗來。

上麵羅列著的可能後果有幾十條之多，“死亡”一詞出現多次。感覺起來父親上了手術台就是九死一生，基本上是下不來了。

我嚇壞了，手在抖，腿在抖，心也在抖，嘴裏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來。

醫生手一指簽字的地方說：“簽在這兒。”

我低著頭哆嗦了半天，把那幾張紙推回去對醫生說：“我、我不簽字。”

那個醫生是男友的校友，聽了我的話眉頭挑起來笑了：“你不簽字是什麽意思，你爸爸不手術了？”

我說：“不手術還好好的，你看一上手術台就下不來了。”她回答：“這不是把可能出現的最壞的結果告訴你嘛，一旦出現了醫院不負責任。說的是萬一的情況，你不是本院的嗎？怎麽還不懂這個？”

我還是搖頭不肯簽字。

醫生不樂意了，衝著我男友說：“你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她，明天早晨來簽字。因為你是本院的，和你多說幾句，早知道不說了。還沒看過這種病哪個家屬不簽字的，淨在這兒瞎耽誤工夫。”

出了辦公室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怎麽會這樣？我怎麽敢簽這個字？父親要是下不了手術台怎麽辦？

男友一路上給我解釋那是醫院的例行公事，無論多小的手術都要本人或家屬簽同意書的，因為手術從麻醉到開刀的過程，可能出現的意外太多了，醫院不想承擔責任，也承擔不起，所以隻有讓患者自己承擔，但是我父親這種病，不手術不行啊！

他又給我出主意說，要不你回家和你姐商量商量吧，讓她來簽也一樣。

想到此次手術關係如此重大，不敢再隱瞞，惶惶然回到家中把爸爸得病的實情告訴了姐姐，並大略講了手術有可能失敗的事。

姐姐聽了眼淚立時就下來了，鎮定下來後對我說還是得聽醫生的，手術怎麽樣都得做。

想到姐姐如果看到了那份“手術同意書”，心中的震驚和負擔不會比我少，也沒跟她提讓她去簽字的事。

一夜輾轉反側，知道這個字怎麽樣都是要簽的。

第二天早晨回到醫生辦公室，那個醫生還來調侃我：“要簽字了？不怕你爸下不來手術台了？”

我看也不看那些條款一眼，眼淚含在眼圈，隻在需要簽名的地方寫下自己的名字。

醫生看我這個樣子，收起笑容安慰我說：“放心吧，副院長親自主刀，我給他打下手，肯定沒事的。”

我點點頭什麽都說不出來。

出來後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椅上，那幾張紙上的條條款款在眼前晃動不停，難以釋懷。想到如果爸爸真的在手術中出現了什麽事，媽媽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對她的打擊隻怕更大。我決定告訴媽媽爸爸真正的病情。如果沒有手術簽字這回事，大概永遠都不會讓她知道實情了。

手術很成功。

爸爸又陪伴了我們兩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