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淡欲寄山阿

--閑聊《破冰行動》裏趙嘉良的悲劇人生

凡 草

剛看了連續劇《破冰行動》，突然來了點說幾句的衝動，卻不是聊主角，而是他那個20多年來沒盡過一天父親責任的便宜爸爸，趙嘉良。

趙嘉良開始是個緝毒警察，卻被毒犯算計，妻子慘死。他改名換姓，偷渡到香港，混跡江湖。先是小打小鬧的走私，一次機緣湊巧,他不顧生死救了黑社會老大的性命。大樹之下好乘涼，趙嘉良就此做大，創立了嘉良國際貿易集團，白道上是個成功的商人，黑道上可與各大黑幫勢力抗衡。他同時又鉤掛三方，暗地裏為香港和大陸的警方做線人。20多年裏，在他參與的最後一個行動，也就是“破冰行動”之前，警方曾利用他的情報端掉了4個有規模的國際跨境販毒團夥，抓獲了6個大毒梟，50多名犯罪分子，繳獲了總量超過3噸的海洛因和冰毒，可謂功勳卓著。

毒品是一場世界性的災難。毒品對人體健康的危害無人不知，可依然有人前仆後繼，樂此不疲。上癮者不能自拔，耗盡家財，甚至家破人亡的悲劇無分地域種族，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禁止毒品，無論是堵還是疏，解決的難度與科技水平的發展速度一起飛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鬥爭也就不曾間斷地一直處於進行時。

電視劇開頭的那一幕十分震撼——暗夜裏大雨滂沱，幾位緝毒警進入塔寨村抓捕製毒販毒罪犯，眼看人贓俱獲，黑暗裏衝出無數村民舞槍弄棒將警察團團圍住，要求放人……這種大規模的村民聚眾鬧事，我當年插隊時曾經聽說過，卻沒親眼見過。據說是天旱爭水，一條河溝上下遊的村民大打出手。雙方都是農民，爭搶的是最基本的生存條件，使用的武器不過是鋤頭、鐵鍬、木鍁、釘耙等農具，一遇到軍警幹預立即作鳥獸散。而這裏上演的卻是，證據確鑿的毒犯麵對全副武裝的緝毒警。這些村民的毫不退縮，就像老鼠膽敢在貓的麵前囂張一樣不可思議。自古以來，中國農民隻會委曲求全，是最不敢‘民與官鬥’的群體，更是少有凝聚力的一盤散沙，究竟是什麽，讓形勢發生了如此逆轉？眼見警察們無路可逃，一位大人物出現了，一幅指點江山的優越。既然人贓俱獲，扛著人大代表、村支書、族長等多項冠冕的人物便毫不在意地揮手下令，村民們立刻從命，讓警察離開。可是，又是一個眼神，立刻有村民上前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證據毀掉！隨後，罪犯被很快取保釋放。參與行動的兩位當地民警都被人算計，一位當場身亡，另一位背上了殺害戰友，販賣毒品的罪名。

究竟是什麽讓毒犯們如此囂張？背景就是那位塔寨的大人物。此人也是混江湖的出身。他偷渡香港以後靠著走私獲得第一桶金，隨後炒房炒股，黑白通吃，混到上億身價。為了政績，他家鄉的地方大員需要招商引資，邀請他回來發展，給了他優厚的待遇，單是一個小區的開發就淨賺上億元！此人深深知曉，家鄉是一個苦難的地方，地貧人窮，缺乏資源，這種有生以來的先天不幸，便和不遠處國際大都市裏的紙醉金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鄉親們耳濡目染，既不安於平淡無欲，又不願意埋頭苦幹，賺快錢就成了一種當地的時尚。怎麽來錢怎麽幹，隻要我撈上一把，哪管它寸草不生！此人抓住這種心理，衣錦還鄉，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利用他黑道上的關係，打開毒品的銷售途徑，成了帶領眾人發財致富的大毒梟。

按照劇情，塔寨成了一個巨大的製毒基地，30%以上的村民參加了製販毒的活動。據說，製毒成本極小，一天幹下來，盈利可在數十萬之多。這種天降橫財，怎不讓人發瘋。這村裏就連七十多歲的老翁，十幾歲的孩子都爭著搶著要擠進製販毒的行列。但是，巨大的利益一定有巨大的風險相伴，製毒不但讓人有可能染上毒癮，幹這種違法的事，遲早也會麵對牢獄之災。

大毒梟依靠自己手眼通天的能力，成了製販毒的主宰。他掌控著所有的毒品生產和交易，並且精心漂白自己，用大量的金錢砸倒了一批官員。在重重保護傘的屏蔽下，專製機構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當地的公安局無論是禁毒大隊還是刑偵大隊都成了被老鼠控製的寵物貓。從而，這個大毒梟的治下，極為諷刺的，成了當地有名的“禁毒模範村”。

劇中有一段大毒梟和趙嘉良的對話，暢談他倆一生中最想做的一件事。趙嘉良無言以對，大毒梟卻充滿豪情地說，他的目標是重修自家宗族的祠堂，要把它建得高大輝煌，讓子孫後代們都記住先輩創業的豐功偉績！換言之，大毒梟是想把這個祠堂變成毒品王國的象征，用以保持住自己永遠光輝的形象。

錢賺到這種地步，已經隻是個數字；權到了這個程度，已經可以像土皇帝一樣橫行鄉裏。大毒梟最享受的，已經不再是金錢和地位，而是這個玩弄世事的過程，這個睥睨天下不可一世讓眾人仰視的感覺！為了這種追求，他既可以擺出一副慈善的麵容，給村民們大談勵誌，灌輸心靈雞湯，並擺出一副公平的姿態，給不參加製販毒的村民分一杯羹以換取他們的包庇和支持；他又可以使用鐵血手腕，對所有不同的聲音實行強力鎮壓，違者輕則逐出村寨，喪失族籍，重者被處以極刑。勝文之死，在於違背了他訂下的族規；勝武之死，在於敢於與他講條件；二寶致殘，三寶被害，林宗輝慘死，僅僅因為三房的勢力具有威脅毒梟的潛力；更不必說，連公安局的刑偵大隊長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亂棍打死在大街上！

可是，大毒梟遇到了一位勁敵。在上邊的對話中，趙嘉良無言以對，因為他已經確認，這個大毒梟就是殺害他妻子的真凶。抓住大毒梟由法律審判，為妻子報仇雪恨就是他畢生的追求，也是他這次臥底打入敵營的目的。這個願望，當然無法當麵對大毒梟吐露。除此之外，他無欲無求。在他眼裏，錢並無意義，隻是用來實行複仇的工具。做線人拿到的獎金，他讓人帶去給兒子用。劇中特意設置了幾個鏡頭，毒梟賄賂保護傘所用的紙幣是成箱成箱的搬運。警方給線人的獎勵卻隻是那麽小小的一疊。趙嘉良當線人二十多年，幾次行動，那點錢應該不夠兒子零花。另一方麵，任何一次禁毒行動，不但他在黑道上的利益會受損，白道上的生意也受到影響。僅這一次被大毒梟扣留在塔寨便一下損失數百萬美金。雖然他清楚地知道，這次破冰行動，他隻是一盤大局中的一個棋子，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他卻毅然地選擇了棋子的角色，踏上了征途。從任何功利的角度來看，禁毒活動對他個人一無所獲，他要的，隻是這個世界的清平。

他的另一個執念，是對兒子的愛。他的一生，既成功又蹉跎。自從妻子被謀殺，他便亡命天涯，斬斷了與過去所有的聯係，連真實身份都不再存在。他出身卑微，從不被嶽母接納，妄說撫養，連探視兒子的權利也被剝奪。再加上警方線人的身份，他隻能偷偷地從遠處看過幾次兒子。他感情專一，妻子去世以後，幾十年再也沒有碰過女人。沒有家庭，沒有親情，隻有壓抑在心底的對兒子的思念！他見到兒子的照片欣喜若狂，看到兒子受傷心如刀絞。老友故意穿著他兒子在第一次拿到工資後，特意為養父買的衣服。他一看到就妒意大發，竟像個孩子似的爭搶過來。由於擔心兒子的安全，他竭力反對兒子當緝毒警。可是，兒子一旦真的做出了決定，他又表示，自己要多抓幾個毒梟來解除孩子的壓力……

於是，複仇和愛子成為他唯一的信念和生命的支柱。可是，他終其一生卻沒有完美的結局。雖然幾經周折，他終於找到了殺妻的真凶。遺憾的是，他不是警察，沒有執法權，隻能在關鍵時刻把兒子給他的槍交還，也把生的希望留給了兒子。當李飛和林燦各自控製住對方的父親時，麵對毒犯的要挾，李飛放下了槍。他雖然寄希望於後手，等待救援，卻也因為把父親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才會出此下策。可是，誰都沒有想到，就在有可能得到救援的時刻，趙嘉良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人暗殺。此時的他空留一腔遺憾，孤單地躺在林家祠堂的大門口，沒有親眼看到仇敵落入法網，死不瞑目。

雖然子承父業，李飛出示逮捕證，抓住了殺母仇敵，並在公正的審判後看到仇人伏法。但是，趙嘉良卻與這一切都無關了。他的遺體孤獨地躺在床上，與之對比的是宋揚的葬禮。此地沒有鮮花，沒有鼓樂，沒有送葬的隊列……因為他隻是線人，身份保密，隻有為警方提供線索的義務，卻不具備體製的任何資格，難以得到體製內的資源，更無法享受體製裏的榮耀，所以，他的身份注定他隻能是這樣的結局。

他一生還有一個願望，就是能聽到兒子喊一聲爸爸。劇終時，李飛跪在親生父親的遺體前。我想，不會隻有我一個人希望聽到那聲撕裂肺腑驚天警世的“爸爸”，可惜，取而代之的隻是一聲深深的歎息。與此同時，鏡頭裏出現了李維民的肩章，赫然增加了一顆星！不是劇作者心狠，正是這聲歎息和這份對比，升華了趙嘉良的悲劇人生。真正的英雄，應該是這位清心淡欲的幕後之人。

人生何處不蹉跎，慷慨朝天譜勁歌， 壯士無求名利勢，清心淡欲寄山阿。

6/11/2019 於 木棉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