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曆史:被遺忘中日關係的黃金時代
文章來源: 雕塑佛2008-05-06 15:12:20

在1895年的《馬關條約》簽署時,日方代表伊藤博文詢問中方代表李鴻章,為何他十年前就已聽說的中國正在進行的改革卻沒有任何效果。後者回答說,中國的事情受傳統束縛太深,他根本無法按願望行事。一年前,也就是甲午海戰前夕,海軍提督丁汝昌收到了其昔日同學日本海軍將軍伊藤的信,他即將的對手寫道:“您很清楚,30年前,日本帝國曾處於何等的困境之中,我們是如何努力擺脫眼前的困難的,我們拋棄了舊體製,接受了新體製。貴國也應該接受這種新的生活方式。如果如此,一切都會好起來,否則隻有垮台。”

甲午戰爭的失敗激發起一代人的變革或革命熱情。康有為、梁啟超試圖將光緒塑造成另一個明治,而孫中山則相信推翻滿清政權是惟一出路。傳統觀念認定,在譚嗣同就義時,變法即宣告失敗,而自1895的恥辱以來,日本的侵略行徑就激起國人仇恨,並在1937年達到高峰。但在美國學者任達(Douglas R.Reynolds)眼中,1898-1910年卻是中國政治改革與社會變遷的革命性十年,辛亥革命推翻了帝製,在本質意義上,新政府仍沿襲了清末的憲政革命,百日維新所推行的種種措施也並未因六君子的遭遇而夭折。而日本在這一連串千年未見的社會革命中,充當了楷模、朋友的角色而非僅僅的對手。正如任達所說,在“黃金十年”間,日本的角色是“持久的、建設性而非侵略性的”。這一段常常被遺忘的記憶,充分說明了中日關係的複雜性。

從 1895年至1898年,中國對日本態度轉變的戲劇性程度,與明治維新後日本對於西方的態度頗類似,失敗激起的學習欲望壓倒了簡單的民族情緒。日本人從英、美、德、荷獲取不同的幫助,而中國人則發現,比起西方,日本是一個更親切、易模仿的國家,日本的傳奇崛起曆程贏得的尊敬超過了他的侵略所致的傷害。而在表麵的大規模西化之後,至少在相當一部分日本人內心深處仍相信,西方才是他們一爭高下的對手,而中國則是值得幫助的亞洲夥伴。我們相信,在這“黃金十年”中,日本對於中國的幫助有著實在的利益考慮,它希望在軍事與非軍事領域都能影響這個龐大卻病弱的夥伴。這其中同樣有著不可忽視的純粹友誼的色彩。

周氏兄弟持續一生的對日本的親切感,代表了那一代留日學生的共同情緒。1898-1911年間,至少有2.5萬中國學生前往日本,曆史學家馬裏烏斯·詹森甚至說,這是“曆史上第一次以現代化為定向的,真正大規模的知識分子的移民潮”。除了令人窒息的被輕視感和鬱達夫在《沉淪》中描述的以性為代表的苦悶感之外,他們還呼吸到一股與故土截然不同的新鮮空氣,“日本政治之善,學校之備,風俗之美,人心之一”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此外,日本還為這些青年提供了瞭望世界的窗口,魯迅對於西方小說的理解很大程度源於日本翻譯版本。這群知識分子移民在1911年後,成為中國舞台上最活躍的元素之一,他們翻譯日本書籍、教學,按照日本方式改造中國教育機構。而中國最早一批軍事領袖也同樣受惠於日本的教育,從蔡鍔、閻錫山、李烈鈞到蔣介石。蔣介石對於日本的軍事訓練顯然受益不淺,多年後他希望通過黃埔軍校為中國軍官提供類似的培訓。

自1901年後,除去文化與軍事領域,中國人還參照日本模式,改革了警察與監獄係統,這種改革同樣進入了司法領域,變革派大臣甚至準備推行日本式的君主立憲製,因為隻有這種方式能夠更好地保存王權。在向立憲政府行進的進程中,1909年設立的各省諮議局已開始影響政府,一年後,政府又開始受到新設立的資政院的限製。但自始至終,清政府拒絕給予改革派與地方勢力更大的權力空間,支持漸進改革的勢力感受到了強烈的不被信任感。

辛亥革命保證了中國不可逆轉地朝向現代國家的轉型,卻並非這一切改革的真正推動力。孫中山的軟弱無力與袁世凱當政後的繼續改革,充分體現了1898-1910年間的既激進又漸進改革的生命力。而生命力的原動力則很大程度來自於日本的榜樣作用。

中日關係專家普遍認為,1972-1989年是中日複交後的一個黃金時代,因為一個背負負罪感的日本通過實際行動幫助了中國的經濟發展。而在1989年之後,尤其是中國經濟的快速上揚,使日本人感受到中國的威脅,同時雙方都無法尋找到一個有效的方式來處理戰爭的創傷。從某種意義而言,日本在20世紀的中國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但我們必須承認,即使這兩個國家都在進行著振振有詞的相互指責,在更深層的脈絡上,它們仍有著千絲萬縷不可割斷的聯係。仇恨從來不僅僅是仇恨,它蘊涵著更豐富的元素。也因此,盡量減少偏見,更全麵地審視中日兩國的交往史在今天具有彌足珍貴的意義。我們在不斷提醒自己1931- 1945年那段令人憤怒的曆史外,也同樣應反思1898-1910年那個“黃金時代”。在任何時代與任何國家,仇恨都不能解決問題。喬治·華盛頓在200 年前的表達仍正確無比:“一個沉湎於對其他民族充滿愛慕或仇恨情緒的民族,會變成某種意義上的奴隸,也就是這種愛慕或者仇恨的奴隸。”

(作者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