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媽媽在一起-最後二十天
文章來源: 若塵liu2011-11-22 14:21:30

接到媽媽想讓我回去的電話,我就知道媽媽的情況肯定已經很差了。其實在這個情況下,媽媽想見到每一個親人,如果全家人一起回去陪陪媽媽肯定是最好的。我在電話中問媽媽要不要大家都回去,媽媽說不要了。之所以說不要,無非是知道我在經濟和時間上十分緊張,同時擔心自己病成這樣,家裏會忙得顧得了老的顧不上小的。

我急急的返回國,母子在一年後重逢,在小屋裏那不很明亮的光線下,我看到媽媽比以前更加瘦弱,真的是皮包骨,加以淩亂的頭發,我的心裏酸痛無比,在那一刻我根本無法控製眼裏的淚水。就是時過兩年之後,想起那一幕,我眼裏仍然有淚花閃過。妹妹和姨夫他們告訴我近些日子裏媽媽發了兩次高燒,每一次高燒之後身體狀態就下降很多,有時還伴隨著疼痛。我知道這已經是腫瘤後期的腫瘤發熱和腫瘤疼痛,我有媽媽相伴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晚上睡覺時,我就挨在媽媽身邊,唯恐媽媽有什麽不舒適我不能查覺。可媽媽不希望我離她太近,總是故意離我遠一些。有時媽媽感覺不舒服時,我會先用手摸一下媽媽的額頭是不是發燒了,有時還會用額頭去貼在媽媽的額頭上確認一下,這也是媽媽平常日經常常用來判斷我或者我的兒子們是不是發燒的辦法。但當我這樣做時,媽媽總是刻意的推開我。媽媽覺得自己是重病之人,唯恐這種近距離的接觸會把什麽晦氣傳到我的身上。

在家的這二十天裏,我就天天陪伴在媽媽身邊照顧她,如同這麽多年來她照顧著我又照顧著我的孩子一樣。這也是今生少有的機會來報答媽媽的養育之恩。因為媽媽不時的會有疼痛襲來,有時甚至伴隨著媽媽的呻吟聲。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趕緊起身給媽媽喂上止痛藥,然後再幫媽媽又是揉又是捏的。其時的媽媽骨瘦如柴,肋骨一根根清晰的暴露著,我的心裏說不出的酸楚。有時媽媽看我著急上火的樣子,就安慰我說,呻吟幾下對疼痛也是一種減輕。為了減少媽媽的痛苦,後來我就在疼痛發作之前規律的給媽媽吃止痛藥。媽媽想吃點兒什麽我就做點兒什麽,雖然經常是花時間很多而媽媽吃的很少,我樂意這樣做。因為吃的很少,加以腫瘤擴散導致的胃(胃其實在手術時已經全切了)腸蠕動很差,大便幹結。媽媽排便很困難,情急之下我就用手把幹結的部分摳了出來,因為我知道我嬸子在去世前就是因為大便板結而經受了很大的痛苦。後來送媽媽回到炕上重新躺下時,我看到媽媽尾椎骨上方一塊暗色的斑,我問:“那是什麽?”話出口後我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媽媽用手摸了一下後平靜的說:“躺的時間太久了起壓瘡了。”因為媽媽曾經說過起壓瘡的病人基本支撐不了多久,真不知媽媽在內心經曆了多少的痛苦才能達到彼時的平靜。

由於倒時差的原因,我的睡眠很不規律,動不動在夜裏醒來。媽媽身體不好,睡得也不踏實。如果媽媽的狀態比較好,娘兒倆就漫無邊際的聊天兒。一輩子的話就要在這最後的為數不多的日子裏講完。這些話題有講過的,也有沒有講過的。媽媽給我講我爺爺去世很早,爸爸小時候受的苦累及奶奶供我爸爸讀高中的不易;給我講爸爸為人忠厚老實,朋友極多,可在爸爸去世後有些人總是想明著暗著給虧吃;給我講我們家在我讀高中那個最困難的時候家裏曾經斷過鹽,可無論怎麽困難,過來了也就過來了;跟我講我們家的貧窮讓很多至親至近的人遠離,也讓很多人隻是在麵子上保持著交往,而內心裏都是那種看不起;跟我講我和妹妹長大成人,日子寬裕後又讓有些人心裏失衡,甚至有些親戚朋友要麽抱怨沒有沾到我們家什麽光,要麽故意在表麵上顯示上大學也沒有什麽好的……媽媽身處其中,這麽多年過去了,有些牽涉到至親至近的人的負麵的話從未在我麵前說過。我真是佩服媽媽作為一個未曾入過校門兒的農村婦女能把這些人這些事看得這麽明白,我更佩服媽媽有些話是在她的心裏壓了一輩子。我想媽媽平常日不想說可能是因為她知道人無百般好,對親戚不能要求太高,大體過得去就行;也可能是因為她不想灌輸一些些負麵的影響在孩子身上,以免我們這些小輩不能衡量輕重而對親戚不尊重。

在這二十天裏,我目睹了媽媽日漸消瘦。一個最貼切的詞,也是一個我不想用在自己親媽媽身上的詞那就是“風燭殘年”。從開始能坐在窗戶邊上看著我在天井裏幹活,到坐不住隻想躺著;從開始能跟親戚朋友說話聊天兒,到最後我愛人及表弟等人打來電話時都不想接;從開始的骨瘦如柴到最後腳後跟上的肉都抽空了……雖然媽媽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但在我回家的那段日子裏,媽媽的精神狀態一直很好。孩子,就是父母的一劑強心針。我很欣慰在這個時候能夠陪媽媽幾天,否則於我肯定是一個終生的遺憾。

雖然極盡所能想理出個頭緒來,可本文仍寫的雜亂無章,因為我的心裏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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