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手術後過了約有十天就出院了，在醫院裏呆了四十天後回到了家裏，又見到了陽光，又過上了兒孫繞膝的生活。媽媽的身體很弱，不能坐很長時間，基本是在床上或者沙發上半躺著。小二子見奶奶來了，就偎在奶奶身邊老想讓奶奶抱著，可他也發覺奶奶有異樣，也沒有象平常日那樣連蹦帶跳的猛撲上來。我媽媽就手撫著他的腦袋說:“奶奶抱不動你了，這個任務是完不成了。”媽媽給自己定的任務就是就是幫著我們把小二子帶到上學的年齡，最大的願望已經是回家種兩塊小地過那種悠閑無憂的生活。
不管媽媽回國後還能不能自己種兩塊小地生活，但首先得送媽媽回國，因為除了我以外媽媽的所有社會關係都在那個小山村周圍二十裏路以內。雖然我們希望媽媽能吃得好些，恢複的快些，可媽媽重病之後沒有味口，加以胃全部切除，吃飯是媽媽麵臨的最大困難。她基本不能吃任何固體食物，每頓飯都吃得小心翼翼，隻能喝一點兒湯，實在不想吃或者吃不下去把蛋白液通過瘺管直接打進去。有一天媽媽大著膽子吃了一塊蘿卜，然後就感覺梗在胸口處大半天上不來下不去，嚇得我還到醫院去谘詢醫生。
過了約有二十天的時間，媽媽告訴我說她感覺腿上有力氣了，可以定飛機票準備回國了。這是我出國三年來的第一次回國，雖然也給一些親戚朋友買點兒東西，但最主要的任務還是給媽媽帶“飯”回去，特別是講上麵提到的蛋白液。老家的生活條件我也是知道的，帶些蛋白液回去除了平常日媽媽不想吃飯時應急外，媽媽做化療時會有更大的用場。因為媽媽的“飯”和藥占用了行李箱的多半，再加上我還得一直照顧著媽媽，為了減少負擔，媽媽臨行前把自己帶來的衣服收拾後一並扔掉，因為媽媽不想把這些衣服放在這兒，免得我睹物思人。收拾停當後，媽媽把她戴的手鐲給了我，“我也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留給你們，這個手鐲也是在徐州的時候寧寧媽媽（我愛人）給我買的，我一直都戴著。將來沒有我了，想娘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其實娘就在我的心裏，而不在這些外物上，雖然天天想娘，可我也從來沒有拿出來過。何況媽媽的一張照片就在我的錢包裏，媽媽做的布鞋一年四季有三季穿在腳上。媽媽從徐州回老家的那一年又為我做了兩雙，至今沒有穿開。後來媽媽去世前我再次回國時，妹妹和姨都表示她們也會做，不用擔心沒有布鞋穿。可不管誰會做，不管做的有多好，都不再是媽媽做的。在媽媽留給我的這兩雙鞋中至少有一雙將會伴我終生。
當時已經是初冬，北京的晚上已經很冷，我們決定讓媽媽穿我愛人的羽絨服回國，媽媽開始時執意不肯，覺得自己是將去之人，不想穿了我愛人的衣服，因為她不想給我們帶來晦氣。後來愛人堅持講我們也不講究這個，何況在休斯頓這個地方基本用不著穿羽絨服，苦勸之下媽媽最後還是同意了。到北京時我的朋友張傑去機場接的我們，並且幫忙購買了從北京到濰坊的臥鋪火車票。因為離火車發車的時間還有很長時間，我決定打車先到天安門廣場讓媽媽看一下。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北京是神聖的，在媽媽這一輩人的心目中，毛主席更是神聖的。因為我沒有在北京讀書工作過，因此也沒有機會帶媽媽逛一下北京城。這也是媽媽今生唯一能看一下北京天安門和掛在上麵的毛主席像。在候車的時候，張傑的愛人黃雁在加班結束後也趕來了。從黃雁見到我媽媽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挽了媽媽的胳膊一直到我們上車。
回到老家後，媽媽的意思是回我們自己的家而不願意住到一裏路外的妹妹家，在她的觀念裏，女兒就是女兒，在“別人”家裏不自由。可這樣以來妹妹得天天來回跑，而且招待那些來來往往的親戚朋友也極不方便。素來知道媽媽的倔強，我和妹妹根本就沒有啟齒勸說。後來還是在姨夫的勸說下媽媽住到了妹妹家。很多的鄰居等聽說媽媽回來後都到妹妹家探望，可我媽媽的兩個最要好的朋友沒有來。一個是我有《大娘一家親》裏講到的大娘，另一個是鄰居家的嬸子，比媽媽小一歲。媽媽說她們沒有來不是因為她們不知道，而是因為她們來不了，大娘年紀大了，而且又是孫子又是孫女的纏著根本就抽不出時間。嬸子是因為身體也不好。為了見到這些老朋友，也看看自己的那三間久違的老房子，我們找了一個天氣好的日子回了老家。
在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裏，我的心基本被折騰的麻木了，太多的事情頂在我一個人頭上，而且多數的事情都是我無法掌控而隻有聽從命運安排。在那個當口，任何事情就隻能當成一個事情，而不能投入情感，否則身體和精神根本就吃不消。回到老家後，我去告訴大娘我媽媽來了，然後就站在路邊抱著大娘淚水縱情流淌，最近幾個月來內心裏壓抑的委屈和脆弱在大娘麵前化作淚水全部流了出來。妹妹去把嬸子喊了來，確切是說是攙扶著到了我家。嬸子臉色虛白，嬸子的頸部還埋著輸液管接頭。其實嬸子也是得了腫瘤，雖然原發灶不知道在那裏，但已經擴散至腋下。過了沒有多久，嬸子就臥床不起，媽媽在此間也經常去看她，想來兩人見麵也不免傷心落淚，對媽媽自己的身體也不好，可她舍不得她們之間這一輩子的交情，後來嬸子比媽媽提前半年去世。十多年前，我曾經給大娘，嬸子還有我媽媽三個人照過一張合影，大娘說現在隻要一看到那張照片就淚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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