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軲轆話話紅樓(二十四) ----《石頭記》和《紅樓夢》
文章來源: 史迷2006-02-10 01:39:25

《紅樓夢》大概是最奇特的古典小說。圍繞著它,有許多至今無法解開的謎團。從作
者的身世,到小說版本的變遷;從故事的起源,到抄本續書的真偽之爭,紛紛揚揚,
莫衷一是。就連書的名字,也有完全不同的兩個出處,一個是《紅樓夢》,另一個
是《石頭記》。這回我們就來談談這兩個名字。

先說《石頭記》。石頭,就是無才補天、幻形入世,經曆了一番溫柔富貴後,重回
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的那塊大石頭。石頭記是刻在石頭上的那段曆盡“離合悲歡、
炎涼世態”的故事。它既是主人公賈寶玉生來就含在口中的那塊寶玉,賈寶玉的靈
魂和“命根子”;又是主人公賈寶玉自己本身,靈魂的肉在形式。假寶玉者,石頭
也。

《石頭記》應該是曹雪芹為他的小說首選的書名。各種版本《紅樓夢》的第一回,
都敘述了書名的形成和變遷,首先提到的,都是《石頭記》,可見《石頭記》是曹
雪芹著書時的首選。從一九二七年起,陸續發現的幾個非常重要的早起手抄本,即
脂硯齋評本,用的書名都是《石頭記》,便是證明。它的特點是樸實,明了,寫真。

再看《紅樓夢》。《紅樓夢》這個名字遠比《石頭記》的知名度要高得多,主要原
因是小說經曆了手抄階段後,進入刊印發行階段時,所用的書名,就是《紅樓夢》。
於是,家喻戶曉凡二百年。但具體到紅樓是什麽,紅樓在哪,書中卻沒有明確的交
待,以致讀者和研究者們探究和也足足爭論了二百多年。又因為程高刊本是《紅樓
夢》,而早期手抄殘本均署《石頭記》,給讀者的印象是《紅樓夢》並非小說的原
題,《石頭記》更早於《紅樓夢》。其實,這是一個誤解。

書中涉及《紅樓夢》的有兩處。第一次在頭一回,講書名的成因,我們下麵再談。
第二次在第五回,脂硯齋庚辰本的回目是“遊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
甲戌本的回目是“開生麵夢演紅樓夢 立新場情傳幻境情”,而程偉元高鶚的刊印
本是“賈寶玉神遊太虛境 警幻仙曲演紅樓夢”。我不想在此討論哪一個回目更好,
更貼切作者的本意,這是紅學家們換飯票的營生;隻是想強調:第五回是暗示故事
情節和人物命運的最重要一回,是全書的提綱挈領的靈魂。曹雪芹的幾個稿本對第
五回,寫了不同的回目,但都選擇了《紅樓夢》,可見三個字在作者心中的份量。

第五回,賈寶玉作了一個夢,夢見了太虛幻境;夢見了讀到金陵十二釵的 冊子;夢
見了仙女們表演的“悲金悼玉”的《紅樓夢》。曹雪芹的一貫寫作手法,一石二鳥,
一喉兩歌。先是一塊石頭,兩種分身;一真一假,真為通靈假寶玉。再是一個夢境,
夢中有夢;一實一虛,實在豪門虛紅樓。所以,真要叫真紅樓是什麽,往具體了說,
是寶玉作夢的實地,秦可卿的閨房;往擴展延伸上想,是十二釵夢幻般的仙境大觀
園;再高一個層次,是終將夢醒劇終的官宦大家族。本意是想把真事隱去,卻又時
時處處流露出對真實的留戀,所以,用虛幻的紅樓一夢來描述,不正是要達到“假
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的效果嗎。

第一回,有關成書的過程,幾個不同的版本都有基本相同的敘述。如甲戌本,“從
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
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有人由此斷言《石頭記》早於
《紅樓夢》,曹雪芹最早的書名應是《石頭記》。其實,也不盡然。同樣的甲戌本,
在它獨一無二的“凡例”中,一開頭就涉及到紅樓夢三個字,“《紅樓夢》旨意。
是書題名極多,《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紅學家們認為甲戌本的底本,是
創作過程中極早期的鈔本。那麽,在甲戌本中,能多次提及《紅樓夢》,並且將《紅
樓夢》歸結為“總其全部之名”,隻由此說明從創作一開始,曹雪芹就是將兩個書名
考慮再一起的,《石頭記》顯實,紅樓夢言虛,虛實相間;《石頭記》要領,《紅
樓夢》擔綱,提綱挈領。

從發現的史料中,也可證實確實在早期的傳閱中,《紅樓夢》就已經是人們讀到的
書名了。舉兩個例子。明義,這個比曹雪芹小十到二十歲的同時代人,很有可能知
情曹雪芹的創作。在他的詩集中,曾寫下過這樣一條批注:“曹子雪芹出所撰《紅
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他是直接從曹雪芹處得觀《紅樓夢》的。另一個是
與曹雪芹同時的,清皇族的成員,愛新覺羅永忠,寫過三首讀《紅樓夢》的感懷詩,
題目是“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是通過別人間接知道曹雪芹的。這
兩處提到的《紅樓夢》,都應是與甲戌本《石頭記》同時期的鈔本,所以,的確是
很難界定誰早誰晚的疑問的。

說到紅樓,可能還有另外一層意思,給人以風月場的印象。與青樓相同,也是文人
墨客買春尋芳的歡樂場。鬥著膽子,給我們曆史上最偉大的文學家曹雪芹臉上撣點
灰,說他起《紅樓夢》這個名字,也有一點吊讀者眼球的意思,象是在現今社會在
網上賺點擊率。我這麽說,也有典故出處的。乾隆時代的大文豪,人們熟知的《隨園
詩話》的作者,袁枚,曾寫過一段有關曹雪芹和《紅樓夢》的文字,到現在讓讀者感
覺的依舊是一團霧水,不知所雲。其關鍵就在於他把《紅樓夢》理解為一本描寫風
月場的豔情小說。

袁枚寫到,“...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明我齋(明義)讀而羨
之。當時紅樓中有某校書尤豔,我齋題雲......”。 但是,明義題詩詠的是病中的
黛玉,與袁枚所言的豔麗校書(妓女)跟本風馬牛不相及;大文豪袁枚這樣張冠李戴,
根本原因在於他從沒讀過《紅樓夢》;而導致他望文生義的原因,的的確確來源於
《紅樓夢》這個“吊眼球”的書名。對大文豪尚且如此,何況我們這些粗通或不通
文墨的黎黎眾生呢。

我喜歡《紅樓夢》這的名字。其實,我感覺曹雪芹也是更鍾情於它。除了前麵談及
的第五回,曹雪芹把整個故事歸結於紅樓一夢外,在甲戌本開始處的凡例中,寫有
一首詩,其中一句,“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就已經概括了全書的
立意了:一場真假難辨的夢魘,一個悲金悼玉的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