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歐洲行旅見聞錄(二)因斯布魯克夕陽晚照
文章來源: 阿義2012-11-25 10:26:41

2012 歐洲行旅見聞錄(二)因斯布魯克夕陽晚照

第一頓早餐在德國法蘭克福吃,還挺豐富的,有名目繁多的麵包,還有冷熱牛奶、炒煮雞蛋、幹酪、培根又叫煙肉 Bacon 的、鹹肉火腿薄片 rasher ,以及新鮮水果,後來才發現,一路向南,早餐品種越發稀少,到意大利羅馬,可憐兮兮隻剩下麵包和牛奶兩種了。

在餐廳一角,聽到一個沉悶的聲音:“你們是去羅馬的嗎?”旋即看到一個細高個、滿臉橫肉、係著副寬皮帶的男人,斜著冷眼瞥了我們一下。我和妻答說是啊是啊。“車在外麵呢。”那男人口裏呐道,埋頭吃他的早餐。“你……是導遊嗎?”我下意識地說,鄭導昨天離開時,跟我們說過大團導遊也會在這家旅館住的。好像並沒有聽到他的應答,我就納悶,這導遊,怎麽不吭聲啊。

晨光初現,德國的空氣有點兒冷冽,馬路上靜得難見人影。上得車來,才看見夾雜在七、八位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旅客中,有一位大學生模樣的李導遊,斜挎了個黑背包在那裏呆著呢。原來,剛才那位悶聲不吭的主兒是司機,姓齊。滿車看去,就知道,中國遊客的麵貌發生了很大改變,象南京來的一位要到蘇黎世參會的屠總也不搭公務團,而參加我們這種家庭式出遊團了。最典型的當屬滿口上海腔的嚴總夫婦,同行的有德國留學的兒子。嚴太太像煞上海民國老掛曆上的標準美人兒,喜歡用一種“阿拉上海蹲過的人,啥世麵嘸看見過”的口吻說話,我就與她說,既然出來就多看看囉,還真有不錯的地方呢。

車輪輕捷地轉動起來,李導坐在副駕駛座,用略帶沙啞、萎靡的聲音開腔,說這個團是 VIP 團,現在要開到慕尼黑去接另外的團友,慕尼黑是德國第三大城市,巴伐利亞首府,僧侶之城,寶馬總部所在地,那個樓上麵往下建,有點不一樣哈,對,有啤酒節……沒講幾句,就歪了頭,歇著去了。

齊司機埋頭開車,一臉秋霜,李導又這副模樣,妻就有話講了:“李導好像昨晚沒睡好啊?”李導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答道:“還真是,旅行社為省錢……沒讓我住法蘭克福,我是連夜從家裏坐火車趕來帶這個團的……那好吧,我就講點德國留學經曆和所見所聞給大家聽聽吧。”

“你們知道嗎 ? 德國人在路上,要是聽到你打噴嚏,都會說祝你身體健康!那是當年鬧黑死病時留下的習慣,怕你染病,關心你。”我就接話說:“不過中國人也有這個習慣,你打噴嚏人家也會說‘千歲千歲’,美國人也一樣,說 bless you ,上帝保佑你……可能美國人是繼承歐洲人的傳統?”

“這樣啊,這個我倒不知道呢。”李導接著說:“剛到德國,覺得這國家怎麽這麽髒,這麽亂呀,這兒不是出了愛因斯坦,高科技嗎?心理有落差。但慢慢發現人家的基礎設施確實好,就說電梯吧,最舊的車站也有,離得很近,人性化,我們的廣州火車站新是新,但電梯遠得很……德國人死板,冷酷,嚴守法律,不像南歐人那麽熱情,這跟天氣冷有關。德國人生活很講究,鵝卵石很貴他們都買來擺家裏,人家這叫有品味。現在的德國是個稅收高福利也高的國家,你失業了,政府給你七、八百歐,還為你付房租一千多。”

李導的言語富有催眠性,我的雙眼忽開忽合,看著窗外造出世上上好汽車的德國人架設的毫無瑕疵的高速公路網,以及路旁大機械化耕作留下的無比整齊,富於規劃,黃就黃你一大片,綠就綠你一大塊,並不像中國大陸百衲衣似的田地,還有蜿蜒無盡的墨黛色森林,睡睡醒醒。

“我有個德國女友,酒吧認識的,大我六七歲,處了一年多了。對我那個好,真叫做無微不至的關懷哈。細節?細節就是每次洗澡都為我疊好浴巾,後來我就從了,被她叫到家裏住了。她這個人就是顯老,有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長得象裏奧納多,很酷,早早就談戀愛了,她也不管。住她家,天天吃甜食,土豆燒得軟裏巴雞的。浪漫是肯定的啦,不過浪漫是要錢的,點臘燭,買個大毯子,靠地毯上看電視。她最不能理解的是一有太陽你們中國人怎麽就打傘啊,她們是不怕曬黑的,有錢人才黑呢,現在專門有曬黑的機器。她還驚訝中國怎麽有這麽多人啊,電視上看到一個遊泳池,有上萬隻拖鞋,就笑了,說,他們怎麽認得清哪雙鞋是自己的啊。

“當然,住她家,我半年就學會德語了。我喜歡在火車站溜達,遇見流氓、酒鬼,臉上都是傷疤,學些髒話,給他們五毛錢,就是瞎聊天唄。後來到酒吧,學地道德語,跳舞喝酒著裝要大方,德國女人個個漂亮,男人也帥,但女人從不主動,男人要上去搭訕,喝酒壯膽,那種納粹味很重的男人是不會理你的。這就為認識現在這個女友打下堅實基礎了。”

後來大家都知道了,這李導是用眼下的假期出來賺點錢的,學的是歐洲史和枯燥乏味的日耳曼文學,天津人,出來有些年了,當初家裏是砸鍋賣鐵送他出來留學的,現在想和德國女友結婚拿綠卡,但德國的移民法嚴得很,結婚也不是馬上能拿綠卡的,還要收入穩定,“你們美國,跟公民結婚就拿綠卡啊,看來還是考慮考慮移民去美國算了,啊哈哈!”李導年輕的臉頰殘留了許多青春豆,笑容一坨坨。

這一路就像翻看一本碩大無比的歐洲民俗史,念意大利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談》,一天有一天的故事,我甘之如飴。不要看現在一車人都是陌路相逢,充滿隔膜與戒心,不出幾天,每人都會竹筒倒豆似的把“家底”全倒光。眼下李導繼續唱他的獨角戲,車裏的氣氛已經熱絡起來了。

“在歐洲呆久了,覺得吉普賽人最讓人惡心,討厭,吃自助餐,會把吃剩的倒囘去,還偷盜,德國有很多,意大利最多了,北非人、吉普賽人都差不多,一路乞討,順便偷你的包包,要小心啊。不過吉普賽人個個穿名牌,什麽馬克波羅呀,開 X7 ,怎麽這麽有錢?做地毯,不交稅。……再說那些歐洲的土耳其人,有三百多萬呢,信穆斯林,成群結隊,但還算有規矩,有素養,他們整天喝茶,打牌,磕瓜子,女人都裹頭巾,男人性伴侶十幾個,當年都屬於奧斯曼帝國。……我也不喜歡俄羅斯人,個個都是酒鬼,懷孕婦女也喝酒,說希望將來孩子也能喝,還有就是妓女多,很討厭,不受歡迎,大多是二戰移民來歐洲的,最底層的工作,裝修廁所啊什麽的,一小時賺一塊錢的活也幹。”

車到休息站,女士們個個內急,跑廁所那個歡。回來幾個人聚在一起,圍著李導意猶未盡地打探歐洲風情,妻上來說,李導你也是在西方呆這麽久的人了,怎麽這樣有種族歧視啊,真的不喜歡你們這樣說哎……我說這又有什麽關係呢,人家是講內心觀感嘛,言論自由啊。

大家趕緊岔開話題,繼續追問李導對德國人的印象,李導說:“德國人啊,他們是有一說一,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說不能做,決不怕駁你麵子,他們是很紳士的民族,低調,對所有人都好,兩次世界大戰都是戰敗國嘛,人家認錯的態度可比日本好呢,要接納所有人啊,哈哈。”

南京 來的屠總打探李導對自己女友的看法。“她們外國人,哈哈,時間久了,說不上漂亮……”李導說。“是不是皮膚粗糙,年紀稍大就起雞皮疙瘩啊?”有驢友插話道。“是啊,德國人喜歡刮毛,整天刮,皮膚粗糙,摸上去象豬皮。”大家捧腹大笑。

一路上有說有笑,唯一有點怪怪的是齊司機的臉拉得老長老長。大家就議論,他不高興是不是因為原本他想這一趟司機兼導遊的,結果旅行社給 VIP 團派了個專職導遊,這樣他小費就少拿了啊?我想想還真有些道理呢。看看時間已過中午,我就叫喚起來:“齊師傅啊,都中午了,哪裏吃中飯哪?!”齊司機甕聲甕氣地說:“就前頭!”結果就在路邊的一個加油站一停,連個三明治也沒有,我的那個胃呀,胡亂地吃了點啥東東又隱隱作痛了。

令人來氣的是,車輪剛一轉動,前頭馬路左側就有一個明晃晃的漢堡王大店了 !

我和妻開始向李導抱怨,哪裏吃飯哪裏休息,起碼有個安排啊,好歹我們還是 VIP 團呢。李導解釋說司機可能也記不清這漢堡店靠得這麽近。我們說長年累月在這路上開,那不太可能吧。正巧這時候看見前方齊司機的一個大剪影:一手打電話,一手開車,還說個沒完沒了。我們和屠總、嚴總就跟李導說,這,這,這,這也太不安全了,我們可要投訴了!好不容易等齊司機把電話講完了,李導上去坐一邊把我們的意見反映了,模糊地看到司機用很不耐煩的手勢在那裏比劃著。李導回到後麵卻跟我們解釋說,不會再有了,司機說家裏臨時有點急事,抱歉啊。

沒料到這樣一來,我們就跟司機大哥結下梁子了,第二天發生的事更是匪夷所思了。

車進慕尼黑,綠茵的草地、造型別致的寶馬大廈稍縱即逝,透明的、停滿油光錚亮各式好車的玻璃樓房接二連三旋轉在我們眼底。我問李導啥是慕尼黑條約,竟不知所以然,唉唉。也就不管這些,心中想,隻要德國比小日本真誠懺悔二戰犯下的罪愆,全民聲討希特勒的孽行就好了。在人頭攢動,就象中國大陸最普通客運站似的火車站邊稍做停留,妻說要上洗手間,齊司機沒好氣地說車不讓久停的,去去去!

車門敞開,有兩撥人上車了。一撥是南京來的樊先生、程女士夫婦,很自豪地說女兒,大概是剛才一直送到車上,穿著灰衣灰褲的那一位吧,在西門子公司工作,不放心,硬要把他倆送上車,還要父母帶上電水壺,路上煮水喝,還說在德國做華人旅遊團的,都是那些讀書讀不下去的,樊太太說那人家也是當老板,女兒不以為然。另四位是北京人,三位知性婦女模樣,另加一位老太太,舉止文雅,打扮入時,色彩很亮麗,好像到了第二天,知道其中一位王老師是來探親的,女兒在德國讀生化,後來做博士後,現在當專利律師,在《 science 》雜誌發過論文,赫赫,那還得了,直把還在苦讀本科的李導給折服得五體投地。我也很有感觸,十來年前到歐美留學,還能留下來工作的,在亞洲,大凡是台灣人、香港人、日本人,時光荏苒,大陸的莘莘學子竟然也有了如此成就,還能孝敬父母,真讓人傾羨啊!

阿爾卑斯山重巒疊嶂,德國和奧地利的邊境站線在深山老穀中,像幾塊五顏六色的小積木,在驢友的眼底一閃而過。歐盟申根協議生效後,許多海關都廢棄了。歐洲正在走向新一波大一統,國境線越發模糊了。

第一天的行程好像沒安排好,晃悠悠幾乎都花在路上了。到達奧地利的因斯布魯克都夕陽晚照了,我說要把放在車後倉的小推車拿下來推著走,司機板著臉說:“不遠,才一公裏!"借口路邊不能停車,一溜煙把車開走了。

一群人下得車來,走走走,什麽凱旋門啊,殘花敗柳,兀自挺立在灰暗的馬路中央,拍個照都是黑不溜秋的。那就快快往金頂和皇宮方向趕吧,我杵著根拐杖,看到些古老的街道和曲曲折折的小巷,妻一個勁地說好喜歡好喜歡奧地利,施瓦辛格的故鄉,要靜下心來迷迷糊糊地走街串巷,在路邊的小酒吧裏坐坐才行。

所謂的金頂,隻是臨街的一麵皇宮曝露市井的金飾屋簷罷了,可能是夜幕已落的緣故,並無奪目的光輝引發我心的一點小感動。倒是我和妻緊巴巴轉到皇宮外圍的一個與劇院相鄰的大廣場,聽到響徹夜空的樂聲,看到拔地而起的、鬆杉密布的高山急速滑落的雪道,才有些隱約的感覺:這肯定是座有來頭,有嚼勁,有講究,有韻味的城市!

拄著拐杖,得得得繞了半個小鎮,隨便找了個麥當勞對付一下晚餐,腳都差一點走崴了。回到車上,我對司機說:“齊師傅,路太遠了,明天我一定要拿推車了。”,隻聽那司機唧唧歪歪地說一聲:“推車是你自己的,我又沒……”不知道要強詞奪理說什麽,我不和他起爭執。

幾天之後,等到我在意大利的某個城邦,有閑暇上網時,方才知曉——那晚匆忙之中對這個城市的忽視竟然造成了怎樣無法挽回的遺失!

因斯布魯克位於奧地利西部群山之間美麗醉人的萊茵河畔,穿越阿爾卑斯山通往意大利的布侖納隘道從這裏開始,是奧地利第五大城市、西部的經濟和文化中心、滑雪勝地、避暑天堂,曾舉辦過兩場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考古遺跡是新石器時代留下的,有些地方的地名是羅馬時期留下的。 1420 年奧地利公爵腓特烈四世將此地設為首都並建造宮殿、金屋頂、城堡、庭院、市政府。第二次世界大戰中 21 次被轟炸,是少數不經過戰鬥就向美軍投降的奧地利城市之一。

嗬嗬,生活在如此人間勝景的人怎麽會要打仗的呢!我長長地喟歎道,心裏想著此生此世如何再見因斯布魯克的芳容。

晚上寄宿的旅館裏樂聲悠揚,光華四射,好多奧地利男女在翩翩起舞。我們的司機大哥歪著頭,靠在吧台上,孤零地喝著一高杯啤酒,連個招呼也不跟我們打。罷罷罷,如此良辰美景,大家各得其樂吧,寬容,也許是一帖濟世良方。

2012 年 10 月 1 日初稿, 10 月 23 日修改於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