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

米雪兒的洋老公彼得呢？彼得見妻子尚無生產跡象，早已恢複淩晨兩、三點去梅樂啤酒廠上大早班去了。唉，這彼得，怎麽這樣大意呢，妮可兒和江濤在睡意朦朧中長歎一聲。

八點正，江濤送丫丫上學，回轉家門，和妮可兒通上一次電話。妮可兒正載著妹妹米雪兒在高速公路上風馳電掣，一怕顛著產婦，二怕耽誤時間，急出陣陣熱汗。江濤隻在電話裏吩咐兩件事：一是到醫院你自己先弄點吃的，二是快把彼得叫到產院去。

銀龍公司一下子少掉妮可兒和米雪兒兩員大將，傑森周五休假，安吉拉香港五年沒見麵的哥哥來美，她要陪玩幾天，辦公室人員所剩無幾，直把江濤忙得焦頭爛額。

偏偏大陸來的紀教授一家要去迪斯尼遊玩，江濤原本答應要親自送他們進場的，現在可好，隻得抽調工廠倉管員老戴送他們去。臨上車，怕紀教授看扁穿工裝的老戴，江濤對紀教授說： “ 別看人家在美國打工，在大陸，可是當過廠長的人。 ” 紀教授趕緊叫： “ 戴師傅…… ”

九點三十分，妮可兒來電說，米雪兒已進產房，（子宮口）已開到七厘米，這一會可真的要生了，她要彼得趕緊過來。妮可兒後來向江濤回憶說，她那時打電話給彼得，隆隆的機器聲中，有一群梅樂啤酒廠的老美工友在那裏歡呼： “ 嗬，彼得有 baby 了！彼得有 baby 了嗬！ ”

妮可兒對電話那一頭的彼得說，米雪兒正在檢查，醫生說，你可以來了。

彼得說，好，我一個半小時就趕到。彼得是洛杉磯高速公路的 “ 摩托王 ” ，他上下一身烏黑的皮夾克、皮褲，穿梭奔馳於擁擠的車流，象一頭仰鬃奮蹄的駿馬。

這邊原料部的菲利普正在出一份樣品，找不到成分分析表了，不便打擾妮可兒，就打電話給安吉拉，安吉拉正陪著哥哥在好萊塢玩呢。那一天安吉拉和江濤他們通過十來個電話，全是業務上的事。

妮可兒倒好，早把公司的事忘在哇爪國了。

十一點正，妮可兒給江濤來電，說羊水已破，她比米雪兒還緊張。彼得和米雪兒的洋公公、婆婆、侄兒、侄女都待在 “ labor room （產房） ” 裏。到羊水破的地步，隻剩下彼得和妮可兒，其它人都到休息室回避了。江濤後來問妮可兒，美國的產房是哪個年代開始讓丈夫進去看老婆生孩子的？妮可兒說她問過米雪兒的洋公公，公公說，也就是近些年吧！三十年前，彼得媽媽生彼得，他爸爸也不能隨便進去的。

十一點四十五分，妮可兒又把電話打到廠區來，跟江濤說： “ 我都受不了了，要出來透口氣，還沒生下來！（米雪兒）脊椎痛得要命，早上是我給她撫摸，現在是彼得。不讓吃喝，光掛鹽水針，還放止痛藥，等到沒有陣痛時，就可以用手去壓迫，讓孩子生出來了。 ”

江濤早忘了女人生孩子如此這般艱難了 —— 大清早進產院，一直陣痛到中午，要耗去多少精力、體力啊？記得妮可兒當初進產院，並沒有這麽個漫長的過程哪，他就在電話裏蠢蠢地問妮可兒： “你們 女人生孩子到底要多久啊？ ”

妮可兒說： “ 我也不知道，那可沒個準。不過這時候，最好叫丫丫進來看一看，讓她知道生孩子有多艱難，多隆重，要全家撐著才行，不是隨隨便便就刻意生一個下來的。 ”

江濤說： “ 對對對，還讓她知道怎樣做月子，怎樣保養身體。 ” 江濤知道在美國，女兒長大了，什麽樣的事都有可能發生，他和妮可兒要未雨綢繆。

其後妮可兒又來過一次電話，說自己 “ 真受不了了，自個兒全身肌肉都疼 ” 。就再無音訊了。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江濤沒料到妮可兒的“移情作用”——將自個兒的感情移入對象從而體驗物我、她我同一的心理會來得如此強烈，乃至“全身肌肉都疼”，姊妹連心嗬姊妹連心。

江濤在公司一直忙到下午二點才偷空跑到外麵吃快餐，他又一次想到這一回米雪兒生孩子，妮可兒真是太投入了——這一場投入既是重溫自己當年在北國冰城青春年少不諳事，懵懵懂懂生下丫丫的舊夢，又是在江濤勸她要不要再生一個孩子的艱難抉擇前去探個究竟虛實。

抑或她心中早已有一個絕育千古的決定，這決定一旦鐵板釘釘，她就隻能借由米雪兒懷孕的軀體，在人世間做終極臨盆的體驗 —— 痛快淋漓的體驗，死去活來的體驗。

多少年之後，當江濤健碩炙熱的身體過早憔悴，妮可兒豐潤嫵媚的眼簾日漸幹澀，隻能聽到兩人自個兒心靈輕若遊絲的滴答聲，他們還能記起今天這場感同身受的生命潮動麽！？

而江濤又是個心思過度細密的人，他擔心的還有米雪兒和彼得的混血產子，米雪兒有征兆的血塊，會不會讓讓米雪兒安然度過這一場異國生育，順順利利地回轉銀龍公司，再當一回叱吒北美商場的巾幗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