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山莊】十五章 冷月明照 — 血親時時超越階級或雇傭關係

五

這就到了周三傍晚，妮可兒和江濤見丫丫躲在自個兒房裏分秒必爭敲鍵盤做作業，就要到山莊大道上去散步，電話鈴聲爆豆似的響起來 ——

江濤一隻腳門外，一隻腳門裏。他聽到妮可兒跟米雪兒在電話裏頭說： “ 嗬，五、六分鍾痛一次……一痛痛三十秒……五點鍾開始的……有血塊……知道了，店家還有四張單要江濤簽字回來，一張單現金 COD 三百九十六元要交上來。 ”

江濤見妮可兒說到最後，往隨手撈來的餐巾紙上寫： “ 四張單，一張現金 396 元…… ” 就為米雪兒臨陣不慌，還要向 “ 黨組織 ” 交代聯絡點似的交代最後幾張店家貨單而感動。

妮可兒跟江濤說：“ 前麵打電話給醫生，醫生說不用去醫院，這會兒再打電話給醫生，醫生說要去了，現在是很痛了，聽她說話都喘著氣呢。 ”

江濤說： “ 血塊是怎麽回事，你當時生丫丫有血塊嗎？她不會有事吧！？ ” 江濤聽妮可兒說米雪兒月經不調，懷孩子本來就比常人辛苦，現在又要生混血兒，但願不要出事啊。

妮可兒說： “ 我記不得我生孩子的事了，她不會有事的！其實這會兒最緊張的是彼得，上回老美醫生說他們兩個結婚有千分之一生癡呆兒的可能，要米雪兒抽羊水化驗，一抽抽了這麽多，米雪兒沒事，彼得卻差點暈過去了！ ”

江濤笑了笑：“ 彼得象歌德書裏寫的 ‘ 慘綠少年 ’ ……我看我們不要去散步了，你得趕緊準備去醫院，醫院叫什麽名字來著？ ”

“ Kaiser ，瑞士人在美國辦的連鎖醫院。你說得對，我現在就該去醫院，米雪兒是很想我在她身邊的！ ” 妮可兒說著就忙乎乎地把一條毯子給拖了出來，說自己 “ 要守夜，說不定就要躺在車上過夜—— ” 接著就衝到浴池去洗澡。

江濤緊跟著妮可兒說話，一跟跟到浴池邊，昏暗的燈光下怎麽就看到妮可兒脫得精光，背著豐腴白皙的身子洗澡了。江濤說：“ 米雪兒生孩子，你洗什麽澡啊？ ” 江濤的印象中，妮可兒當年就是洗了澡去產房的。

妮可兒在水聲潺潺中笑著說：“ 拉了一天的屁屁，要守夜，不洗澡怎麽行呢？ ”

江濤想想也是，就坐在妮可兒身後的地毯上和她瞎聊開來：

“ 你對米雪兒倒是挺好的。 ”

“ 當然好了，小時侯我一直帶著她，她是我帶大的。 ”

“ 我總覺得你對米雪兒有點象你媽對她…… ”

“這次媽媽不能來美國，我就是半個媽媽了。……哎，對了，我要問問你，要是沒有那一幫客戶，不是公司銷售這一塊米雪兒出了這麽大的力，你能對她這麽好嗎？能這麽關心她嗎？我覺得你是從公司利益出發的…… ” 江濤見妮可兒隱忍著不說出 “ 勢利 ”那兩個字，就坦誠地回答道： “那 可能……是不會待她這麽好的。”

妮可兒道：“我說嘛，你這個人，做生意做得快要六親不認了吧？！”

江濤不想這時候跟妮可兒幹什麽仗，就接嘴說：“首先是從公司利益出發，接著也會想到她是你親妹，嫁給老美挺可憐的，英文沒你好，到時候在產房說不清話，吃也吃不好，所以我們要多多關心她。 ”

“就你會說話嗬。” 妮可兒側過身，溫情脈脈地看了江濤一眼： “ 醫療術語，生孩子的術語，現在她可能比我懂得多一些，我都不知道有些話該怎麽說。我們是該關心她，你看她每天挺硬朗，挺不在乎的樣子，其實還是很緊張害怕的，她今天早上問安吉拉，到時候痛嗎？安吉拉跟她說，不痛，不痛，到時會給你打止痛針，美國人說是讓你來生孩子的，不是讓你來受苦的 —— 她就高興了，放心了。 ”

江濤這就到車庫去拿手提冰櫃，裏裏外外擦洗幹淨。妮可兒往裏塞桔子水、櫻桃水、牛奶，燉得爛糊糊本來明天就要送給米雪兒的栗子雞，同時還要做小米粥、紅棗龍眼湯。江濤問她為何不做她媽媽說的 “ 別直參湯 ” ，據說此湯可助產，妮可兒說：

“ 怕彼得他們美國人囉嗦，不敢給她喝！ ” 江濤知道這 “ 別直參湯 ” 要待羊水破時才能喝，喝早了，太滋補，反而生不了孩子，火候很難掌握。妮可兒臨陣怯場了。

丫丫從書房室跑到廚房，見爹娘忙成這樣，就衝著她媽咪說： “好象你要生孩子一樣！ ”

江濤接上話茬說：“ 說不準你媽真能給你生個小妹妹。” 妮可兒在燈光下摸一把自己的肚皮，笑眯眯，意味深長地對江濤說： “ 哇，沒準真能掉一個下來！ ”

江濤要孩子的 “ 癮 ” 被妮可兒挑起，癡迷迷地看著妮可兒的小腹說： “ 有嗎有嗎？你有了嗎？ ”

突然，丫丫在那裏哇哇大叫一陣子： “ People in the hospital would say how come you brought so much Chinese food （醫院裏的人會議論，你們怎麽帶這麽多中國菜來）？ ”

江濤朝妮可兒說：“ 什麽什麽？丫丫她說什麽？ ”

妮可兒隻和丫丫說：“ 讓他們議論去，我們帶我們的。 ”

丫丫說：“ 媽咪，那你還不快去醫院？ ”

妮可兒說：“ 等媽咪燒好小米粥，做好龍眼湯。我看不會這麽快，媽咪生你的時候，痛了好一陣子。 ” 其實，妮可兒生丫丫最快便的了。江濤記得妮可兒進產房後，他要去找朋友叫一位技術高超點的婦產科醫生來，臨走時隔著門縫向妮可兒喊海明威在《老人與海》中寫的那個名句——

“ 人生來不是被打敗的！ ”

轉身回來，妮可兒就已經生了。

這會兒妮可兒穿著件厚實的絨衣，在鍋台上不斷地拾掇著，盛小米粥、紅棗龍眼湯，象年過半百的老媽媽那樣嘮叨著：“ 美國醫生聽米雪兒喊痛，就要她喝水喝水 ! 喝水能把孩子生下來嗎？江濤你說呢？ ” 這會兒要妮可兒把家裏的山珍海味、金銀珠寶全端去給她小妹，也願意——全忘了那次米雪兒和總經理安吉拉鬧矛盾，妮可兒站在安吉拉這一邊，米雪兒一氣之下竟說出要到法庭告姐姐“搞不公平待遇”這事兒了。

血親啊血親，打斷骨連著筋，海外中國人萍蹤浪跡，以沫相濡，血親時時超越階級或雇傭關係。

江濤見妮可兒現出天下隻有姐妹親的原形了，就附和著說： “對對對， 美國人有時侯很傻，我們不能光聽他們的。 ”

六

這邊妮可兒正要出門呢，就聽米雪兒來電說： “ 二姐你先休息吧，正在檢查呢，等會兒手機不能打，彼得給你去電話你再來。” 米雪兒在電話那一頭氣喘籲籲。

妮可兒對江濤說： “ 我說沒這麽快吧，我先上樓睡一會兒再說。 ” 說完蹬蹬地往臥室跑。江濤伸伸懶腰，口中說著 “ 你睡吧睡吧。” 自個兒也往書房挪，這兩天他寫《麗屋魅影》 , 筆底的人物象跳蛙，異常活躍，很難凝固。

十一點正，江濤看看沒什麽動靜，怕自己說不清，就把正要上床睡覺的丫丫叫出來，要她打電話給彼得，問米雪兒怎樣了。

手機裏隻有錄音聲。

十一點三十分，有亮麗的電話聲響徹高廳大宅，江濤正要去接，吱一聲就沒了。江濤直往主臥室衝去，衝到旋轉樓梯的一半，就聽丫丫也在書房分機裏叫 “ 哈羅，哈羅 ”地叫。

隻見妮可兒伏臥在被窩裏，翹了個蓬鬆的頭，笑著和電話那端的人說話： “啊 哈，我也說沒這麽快，醫生叫你回去休息，你就回去……安心…… ”

見江濤進來，妮可兒對他說： “ 快把冰櫃裏的東西放回冰箱，今天不去了。 ” 江濤稍有疑慮地問： “ 醫生怎麽說，血塊沒事嗎？ ” 妮可兒答道： “ 好象沒事，還算正常。 ” 說著就從脖子裏往外掏東西，隻一下，就把那東西扔在枕頭上，江濤借著昏暗的燈光瞄一瞄： “ 什麽東東呀？ ” 江濤吃一聲笑了，原來是胸罩，他還頭一回看見老婆這樣掏那玩意兒的。

妮可兒也笑起來：“噯， 那小米粥啊，紅棗龍眼湯啊，你也可以吃的。 ”

“ 好嘞，我吃我吃 ——” 江濤起身就往廚間跑。他想當年妮可兒在北國冰城坐月子，他也在邊上占便宜，吃得腦圓腸肥。丫丫吮叨她媽媽的奶，吮吮吮，叨叨叨，怎麽都吮叨不出來，嶽母說：“ 江濤你來吃第一口。” 江濤才一口，妮可兒的乳胸就像開了閘似的，奶水洶湧澎湃，甘之如飴。

江濤在廚間打理停當，就繞到丫丫的臥房去，見她蒙了頭作睡覺狀，就說： “ 小姨生孩子，你著什麽急啊？ ” 晚上米雪兒的最後一個電話，是她和媽媽一起接的。

丫丫在被窩裏嗡嗡地說： “ 我關心不行嗎？我要Baby …… ”

前幾天丫丫看電視，看看看，看到裏頭有好萊塢女主角抱著頭小狗上大學，就天天向江濤、妮可兒說要養狗： “ 我太寂寞了！ ” 並說買狗的錢由她自己出，她有壓歲錢沒用呢。

江濤說那狗籠呢，年年月月的狗食呢，她就不吱聲。“ 再說你也沒時間，你要上高中預習班， ” 江濤說。

“ 小姨要有孩子了，你抱孩子都忙不過來，還養狗？ ” 妮可兒說。彼得聽說這事，就在網上傳一張狗圖來，狗圖這一、兩天就在丫丫的電腦扉頁上——春色無邊的青草地上，有兩隻憨態十足的狗兒在左顧右盼她主人的青睞。

狗圖是過過眼癮的，小姨和彼得將要降生的嬰兒，據說叫 “ Ruby ” （紅寶石），才是丫丫心中的最盼。

要入寢了，細心的江濤忽然發現妮可兒就著床頭燈在看書，問她看什麽？說是看《婦科百問》，嘴裏念念有辭： “ ……米雪兒那血塊，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