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看天葬——天葬司自述
文章來源: 阿義2004-06-08 15:25:26

 

我在西藏看天葬——天葬司自述

家住拉薩北郊巴爾庫鄉的天葬司巴桑,那年四十歲,臉黑得象尊青銅器,抑或一抹汙濁的屍布,衣服的領口很髒,滿手黑垢,戴一個綠戒指。

對了,最古怪的是他的眼睛,一隻眼象受了些創傷,掩蔽著;另一隻則迸露出一縷凶光,跳爍不定。我們站在田埂上,黃昏時分,四個墓穴般的鼻孔飄蕩著泥土和青稞的氣息……

他給我細細道來。

我幹這活兒,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哥哥是幹這事的,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幹了。

有人說我比哥哥幹得好,幹得幹淨,我很高興,哥哥青稞酒喝多了,就糊塗了,幹不幹淨了。老百姓是看不起天葬這個職業的,他們都說:“ 啊,東丹……”(聲音在冷風裏發抖)

不過我不是固定幹這個的,有人來叫,去幹一下,平日就幹莊稼活,這樣收入高一點,我靠這個養活老婆和七個孩子。等一會你到我家去看看,我們現在富得很。你們漢族死了人,把許多好東西都埋在地下,說是什麽陪葬,我們藏族不這樣做。我們認為人雖然死了,但屍體對其他動物還有用,就喂他們好了。

拉薩喂老鷹,老鷹飛上天,就叫天葬;有的地方還喂狗、喂魚呢。人的屍體已這樣處理,他的遺物就更要派用場了,我們天葬司都把死人的東西拿回家。

我們家現在漂亮的被子和卡墊垛到房頂高,衣服穿也穿不完,有時候就整理一下,拿出去賣。

有人總要問:你幹這事,把人的屍體剁碎喂老娃(老鷹),怕不怕?怕?有什麽可怕的?人死了,就什麽也不是了,隻是老娃愛吃的肉。剁碎讓老娃吃幹淨了,這人就離我們走遠了,再也不回來了。人總要死的,總要走的,總要變成沒有的,葬在地下爛成泥巴,有什麽可怕的?

這是我的一項工作,我送他們走,我做幹淨這件事,讓死人的親屬放心,讓他們知道我負責任,好象我給人蓋一座房子,蓋得漂亮一樣。

長久幹這項工作,就習慣了,死者的親屬待我也很好,昨晚就開始給我喝青稞酒、酥油茶,吃好飯菜了,還給我五十到一百元的天葬費。確實,我有時把錢看得很重,幹這工作,很有錢。

那些外國人來看天葬,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把老娃都嚇跑了,不敢來吃屍肉了,我們天葬司都很生氣。有一次,我用尖刀去嚇唬他們,趕他們,用糌粑揚他們的臉……。有的外國人用幾百元錢賄賂我們天葬司,要我們允許他們拍照,拍電視,好拿到國外賺錢。我決不幹這種事。最近,政府已發布通告,說天葬是我們藏族的傳統習慣,不允許圍觀、拍照,我們就更理直氣壯了。

我相信送別人上天的事是好事,我自己死後會幸福的。有人說我們天葬司的骨頭是黑的,讓他們說好了。有人把天葬司和鐵匠看成下等人,這是舊社會的觀念。舊社會要我們蹲在門角角吃飯,不準上桌,現在不一樣,要好些。死了人的第49天,那家人又請我去吃喝,象最好的客人樣待我,還給獻哈達,吃了飯還讓我帶些回去。死了人的一年後,那家人又聚會,唱歌,跳舞,吃喝,請我去,說已故親人再也不回這個家門了,可找到好去處了,這是我這個天葬司的功勞,要好好慶祝一下。死人的親屬很敬重我,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喪葬的儀式有一整套的,有的人家很講究,也有的人家不講究,我隨便。死的人先在家停放三天,下麵放個土坯,這幾天他們家中有人來吊唁。第三個晚上,他們家請我去了,吃喝到夜裹一兩點鍾,我醉熏熏地有點想睡,他家的主人就叫我先收拾屍體。我把屍體的衣服剝光,蓋上一條白氆氌,盤好。第二天一大早,死者的後代背上屍體圍著一堆火向左轉三圈,向右轉三圈。過去是送到門口讓我背去天葬的,背的時候不能回頭看,恐怕死人的靈魂又回家。現在有汽車了,死者的後代一直把死者背到車上來,有一、兩個死者的朋友和我一起去天葬台,他家親人就不去了。過去背屍體那個重啊,死人的頭被折到腹前,一團的。天不亮,每逢下雨下雪,路又壞,我連人帶屍經常要摔到水塘或雪堆裏。現在可好啦,一溜煙就到了普隆卡天葬台,老娃們,對,老鷹們還在睡覺呢,慢慢來……。

先讓他們家朋友在邊上燒起鬆柏、香草,香草上撒了三葷三素的糌粑。

我們是先在屍體的背上起刀的,接著剖腹,把屍體栓綁在一塊大石頭上,這樣好拉著取出內髒,切掉肉。最麻煩的是去頭皮砸頭骨,還要砸手骨、腿骨,天葬台的凹凹就是這樣被我們砸出來的。我們先把瘦肉留在一條袋子裹放在一邊,招呼老娃們先來吃掉拌上糌粑的骨碎和肥肉。後來才把袋子裹的好肉倒出來給它們吃,烏鴉在邊上,總是吃不到。老娃在山腰的亂石堆裹住,我們都熟了,一呼名字,名字可多啦,它們就黑壓壓地飛過來,腳爪在地上走得“紮紮”響。

有一天,一個部隊的戰士打死了我們的一頭老娃,老百姓就不肯了,要部隊處理這戰士,老娃是我們藏族的神鳥。

我把屍體處理完,死人的朋友就給我獻黃、白的哈達,我也不洗手(是,有的撒一泡尿洗一洗手),在褲子邊擦一擦手,吃起他們準備好搞勞我的酒肉來。要穿白大褂也可以,這樣衛生些,可是怪得很,我們從不害病。

有時有城裹來的醫生來解剖屍體,做些記錄,據說有一個大學生解剖了一百來個屍體,研究病因,考上了專搞研究的學生,對,研究生。

有時有個喇嘛在邊上念經,得一點錢。幹慣了這事情,長久沒有叫去幹,就不好過。雖說我死後沒有資格天葬,祗能水葬或土葬,但我不管以後的事,祗要我現在生活得好。能替別人做點事,做這件總該要有人去做的事,我就高興了。(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