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林的森林 想要找到這位智慧的大法師,不是件簡單的事,樹林有很多,梅林隻有一名。 所以武士不停的向前騎,日以繼夜,同時越來越虛弱。 一旦離開了自己的城堡,吃喝,對武士來說,就成了個大問題。即使以前茱莉亞喂他用丟的,她丟中的比例還是相當高。至於喝水,他的手下一向很樂意朝他臉上潑一桶水。可是,在外麵的樹林裏,他差一點就活不下去。他所能找到可吃的東西,隻有偶而出現的野莓子,自己捏碎,塞進麵盔裏。唯一喝水的方法,就是把頭放進小河裏,讓他的頭盔裏充滿水,有兩次,他差一點沒給淹死。 過了一個月這種日子,武士沮喪了起來,即使他已經走了好多哩的路,他還是沒有找到梅林。更令人沮喪的是。他甚至不曉得一哩有多遠。 獨自一個人,騎著馬,穿過無數的樹林以後,武士得到一個結論——他其實不是什麽事都懂。以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非常聰明的武士。現在,卻得千方百計地想在樹林裏活下去,他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聰明。他承認,他甚至不曉得,那種莓子有毒,那種可以吃。每次吃莓子,都像在玩俄羅斯輪盤賭。而且,自從進了樹林以後,他就迷路了,完全分不清東西南北,幸好他的馬比他清楚方向。 有天早上,他醒了過來,覺得虛弱之外,還有一點奇怪的感覺。就在那天,他找到了梅林,睿智的大法師,武士馬上就認出他來。梅林坐在一棵樹下,穿著一件長長的白袍子,林子裏的動物圍在他的身旁,鳥兒棲息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 武士悶悶不樂地搖搖頭,他的盔甲發出一陣聲響,為什麽動物這麽容易就可以找到梅林,而他卻要找這麽辛苦? 疲倦的,他從馬上爬下來。“我在到處找你,”武士說“我迷路了好幾個月。” “其實是一輩子。”梅林糾正他,又從根紅蘿卜上咬下一塊,把蘿卜遞給身旁的兔子。 武士馬上變得很僵硬:“我不是來這裏受你侮辱的。” “也許你一直覺得,事情的真相是個侮辱。”梅林說著,同時把紅蘿卜從兔子那裏拿回來,再分給其他的動物吃。 武士也不喜歡這句話,可是,他又餓又渴,非常虛弱,沒辦法上馬離開,相反的,帶著一陣軋軋作響,他坐在草地上。 梅林親切地看了他一眼:“你真幸運,你太虛弱了,不能逃走。” “這是什麽意思?”武士厲聲叫道。 梅林微笑著:“人不能邊跑邊學,一定要待在一個地方。” 武士軟化了下來:“我隻要待到,學會怎麽從這套盔甲裏出來為止。” “等到你學會了,”梅林建議:“你再也不用上馬,朝四麵八方前進了。” 武士太疲累,不能再問什麽。可是一生中,他第一次真正感到安心,所以馬上就睡著了。 醒了以後,動物和梅林圍在他身邊,他想坐起來,卻因為太虛弱而坐不起來。 梅林遞給他一隻銀杯,裏麵裝著古裏古怪、彩色的液體。“喝下去。”梅林命令他。 “這是什麽?”武士問,懷疑地看著杯子裏的東西。 “你這麽害怕,”梅林說:“不過,當然,這就是當初為什麽你會穿上這身盔甲的理由。” 武士不想否認,因為他實在太渴了。 “好吧,我喝,朝我的臉上丟過來。” “沒這回事,”梅林說:“這杯東西太珍貴了,不能浪費。”他掰斷了一根蘆草,把一頭放進杯裏,另一頭塞進武士麵盔的洞裏。 “這個主意真不錯。”武士說。 “我叫它吸管。”梅林回答。 “為什麽?” “為什麽不?” 武士點著頭,吸著液體,第一口好像有點苦,接下來卻越來越好喝,最後一口相當可口。 小心地,武士把杯子遞還給梅林:“你應該把這個東西拿出去賣,一定可以大發利市。” 梅林隻是微笑著。 “你怎麽叫它?”武士問。 “生命。”梅林回答。 “生命?” “對,”大師說:“剛開始是不是好像是苦的,然後,等你越喝越多以後,是不是就變好喝了?” 武士響聲大作地點著頭:“對,而且最後幾口相當可口。” “那是因為你開始要接受你應該要喝的東西。” “你是說,當你接受生命的時候,生命其實是美好的?”武士問。 “不是嗎?”梅林回答,好玩的揚起一邊的眉毛。 “你是要我接受兩百磅重的盔甲嗎?” “哦,”梅林說:“你不是生下來就穿著盔甲的,這是你自己穿上的。好, 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呢?” “為什麽不?”武士說,有一點生氣,他的頭開始痛,他不習慣這樣思考。 “等你恢複到有力氣的時候,你就可以想得更清楚。”梅林說,然後他拍拍手,鬆鼠就把核果含在嘴裏,為武士添加營養。每隻鬆鼠輸流爬到武士的肩膀上,把核果敲碎,咬爛,再從他的麵盔裏推進去。兔子喂他吃咬爛的紅蘿卜,鹿喂草根和野莓子。(這種喂東西的方法一定不會被衛生部批準。可是,如果你在樹林裏,給困在一套盔甲裏麵,你還能怎麽辦呢?)每天,動物用這種方法喂武士吃東西,梅林則用吸管給他大杯的“生命”喝。慢慢的,武士開始有了力氣,並且充滿了新希望。每天,他都會問梅林同樣的問題:“我什麽時候才能把這套盔甲丟掉?”每天,梅林都會回答:“你要忍耐,穿了這麽久,不可能很快就脫得下來。” 有一天晚上,動物和武士圍著梅林,聽他用笛子吹奏抒情的歌謠,武士決定問梅林一件他一直在想的事,等梅林吹完了那首“武士懷舊”,他問梅林:“你真的是亞瑟王的老師嗎?” 法師的臉亮了起來:“對,我教過亞瑟。”他說。 “可是,你怎麽可能現在還活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武士大叫。 “當你和原力相連接的時候,過去,現在,和未來,是一體的。” “可是我不懂。”武士說。 “那是因為你想用腦子來了解,腦子是有限的。” “可是我的腦筋很好。”武士說。 “而且還很聰明,”梅林加上一句:“就是腦子把你困在這套盔甲裏麵。” 武士沒辦法反駁這點。然後,他想到剛來的時候,梅林跟他說的話:“有一次你說,我是因為害怕,才穿上這身盔甲的。” “難道不是嗎?”梅林回應著他。 “不對,我穿盔甲是因為我要出去打仗。” “那難道不是為了你害怕給殺死嗎?”梅林問。 “人人不都怕死嗎?” 梅林搖搖頭:“誰說你一定要去打仗的呢?” “我要證明,我是個心地好、善良、又充滿了愛的武士。” “如果你真的是心地好,善良,又充滿了愛,為什麽你還需要去證明呢?” 這個問題讓武士的頭又痛了起來,他用老法子來逃避——去睡覺。 第二天早上,他醒過來,有了個奇怪的想法——可不可能他心地不好、不善良;又沒有充滿了愛?他決定去問梅林。 “你說呢?”梅林反過來問他。 “你為什麽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武士盤問他。 “為什麽不?”梅林回答。 武士氣的咯吱亂響的走開,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以為聰明的法師。“那個梅林,”他抱怨:“有時候他真讓我受不了。” 於是,帶著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他坐在一棵樹下,思考著法師說的話,不過他的麵盔擋住了視線,沒有注意到他坐在一隻鬆鼠旁邊。 “可不可能,”他大聲地說:“我心地不好、不善良、也沒有充滿了愛?” “很可能,”鬆鼠說:“要不然,為什麽你會坐在我的尾巴上?” “啊!”武士用力向一邊低下頭,看到小鬆鼠。 “哦,對不起,”武士說,很快地把腿拿開,讓鬆鼠可以移動她的尾巴。 “我希望沒有弄痛你,我不能看得很清楚。” “想必如此,”鬆鼠回答,顯然毫無怨恨:“這就是你一直弄痛別人,不停 向人道歉的原因。” “比自以為聰明的法師更讓我受不了的,就是自以為聰明的鬆鼠。”武士發著牢騷:“我不必待在這裏和你說話。”一陣子亂響,他站了起來。起身一半時,突然,他驚訝地停住:“嘿,我在和你說話。” “這要歸功於我的性情好,如果我們考慮到你剛剛坐在我尾巴上的話。”鬆鼠回答道。 “可是動物不會說話。” “哦,我們當然會說話,”鬆鼠說:“隻是人類不聽罷了。” 武士不可置信地搖著頭:“你以前和我說過話嗎?” “當然有,每一次我咬碎核果,推進你麵盔裏的時候,我都有說話。” “為什麽那時候我聽不到,可是現在可以聽見了?” “為什麽你總需要答案,來滿足你的腦子,而不就接受事情的真相?” “你用問題回答問題,你跟梅林在一起太久了。” “而你和他在一起還不夠久。”鬆鼠用尾巴掃了武士一下,爬上樹去。 武士在後麵叫她:“等一等,你叫什麽名字?” “鬆鼠。”她回答,在樹頂端的樹枝中消失。 武士搖著頭,嘰嘰軋軋地站起身來,這是不是他的幻想?在那時,他看到梅林走過來。“梅林,”他說:“我得離開這裏,我開始跟鬆鼠說話了。” “太好了。”法師回答。 武士看來很困惑:“你是什麽意思?太好了?” “真的,你現在變得夠敏銳,可以感受到別人的振動,”武士顯然還是不懂,所以梅林繼續解釋:“你其實並沒有真正和鬆鼠說話,你隻感受到她的振動,然後把振動翻譯成話,我正等著你開始和花朵說話的那一天。” “那就是你在我墳上種花的那一天。”武士說:“我一定要離開這裏。” “你要去哪裏?” “回到茱莉亞和克斯的身邊,我想念他們。不論情況多壞,我想和他們重聚。” “如果你還穿著盔甲,那你和他們的重聚一定會很悲慘。”梅林警告他。 “可是我真的愛他們,”武士說:“我和茱莉亞過去常常吵架,但是,我現在了解到,她給了我她最好的那一部分,”他悲傷地看著梅林:“而我隻用一點點來回報她,我想回去補償她,同時,也回去做我兒子的好爸爸。” 梅林了解地點點頭,告訴武士,回去付出自己是件很美的禮物。“可是,” 他說:“禮物之所以成為禮物,端看被不被接受,不然,就會變成兩個人之間的負擔。” “你是說,他們不想要我回家?”武士說,看起來很驚訝:“為什麽?我是全國最優秀的武士。” “也許你的盔甲比看起來的還厚一點。”梅林溫和地說。 武士想了一想,下了個結論——雖然茱莉亞或許不想要他回去,但,克斯一定會要的。 “為什麽不捎個信給克斯,問問他?” 梅林提議,武士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可是,他要怎麽才能把信送到克斯手上? 梅林指著站在他肩膀上的鴿子:“瑞蓓卡可以送信。” 武士很困惑:“可是她不曉得我住在那裏,她隻是一隻笨鳥罷了。” “我曉得怎麽出樹林,”瑞蓓卡反擊:“光這點就比你知道的多。” 武士很快地道了歉,他相當驚嚇,畢竟這是頭一遭——在同一天,惹一隻鴿子,和一隻鬆鼠生氣。不過瑞蓓卡天生寬宏大量,接受了武士的道歉,嘴裏含著武士倉促寫就,給克斯的紙條,飛了出去。 “不要和別的鴿子打情罵俏,不然你會把紙條弄掉!”武士在後麵叫著。瑞蓓卡把這種欠考慮的話置之不理,她知道武士還有很多需要學習。 一個星期過去了,瑞蓓卡仍然沒有回來。武士越來越焦慮,害怕她可能變成其他武士訓練出來獵鷹的獵物。他搖搖頭,奇怪自己以前怎麽能參加這麽“鳥”的打鳥遊戲,這個雙關語又讓他苦笑了一聲。等梅林邊吹邊唱完那首“汝有窄冷心,必有長寒冬”,武士告訴梅林他正在害怕的事。 梅林說,他不怕鴿子會變成別人的盤中飧,說著說著,他即席創作了兩句快樂短詩,他唱著:任邀翔之聰明鴿,會自保不受宰割。 突然,一陣鳥鳴驚動了所有的動物,大家往天空望去,沒錯,在那裏盤旋著、要降落的,就是瑞蓓卡。 她落在梅林的肩上,梅林把紙條從她的嘴裏取下來,看了一眼,嚴肅地告訴武士,是克斯的回信。“讓我看。”武士說,著急地抓住那張紙。他不可置信地看著,下巴驚訝地掉了下來,“是張白紙!”他大叫:“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說,”梅林溫和地說:“你兒子對你的了解不夠,不能回答你的問題。” 武士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來。他呻吟地、慢慢地、又帶點嘰嘎聲地倒在地上,他終於做了一件多年來沒有做過的事——他哭了。他試著想忍住眼淚,因為穿著閃亮盔甲的武士是不哭的,可是,很快的,他的悲傷淹沒了一切,淚如急流般地湧出。哭了一個多小時以後,哭累了,也差點給留在頭盔裏的淚水淹死,他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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