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份

不知不覺牽手二十年的日子就這樣來了，平常的再不能平常。前幾天，一位遠方的朋友打電話問我，你幸福嗎？你有幸福感嗎？我想了想，說有吧。幸福是什麽呢，我還真的沒有認真想過，也許這就是幸福的象征吧。

想起二十年前，去領那張紙，被區街道辦的人訓了幾句，你們學校是怎麽搞得，年紀這麽輕就給開證明，我們隻好說，他要出國，我要在單位等著分房，有了證才可以排隊。說老實話，那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坐在異國他鄉寫下這些，能夠等到一套房子就是一生最滿意的事情了。出國這麽多年，我們基本是幸運的，沒有為了謀生吃太多的苦，即使那樣，打工還是極其地鍛煉了我，記得第一年回國時告訴媽媽，日本的人要是到了中國人人都可以評上勞動模範。後來讀書，後來在極不情願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不知不覺地做了主婦。印象最深的還是一九九八年的時候，那時候先生有了工作，生活安定下來，我每天送出孩子丈夫上學上班，自己打掃洗涮好家後，經常會騎著自行車在這個新到的小城轉悠，剛好是春暖花開的時節，慢悠悠地騎著自行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看停停，再在差不多的地方吃點東西，然後再買點菜回家，看看電視準備晚飯。總能想起那時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覺，我走啊走，逛啊逛，渾身的輕鬆，因為我想不出有什麽事情等著我去做，或者有自己趕著去做什麽事情的急迫，這樣的從容，是日後我極其不積極地工作的一個要素，而我從沒有說出來過。有人說，自己不喜歡幹家務，所以願意出去工作，這個，我還沒有意識過，我愛做家務嗎，當然不是，我根本就不會做什麽家務，也正是那時，我覺得作為一個女性，實在是欠缺的太多，我不會享受，不會欣賞，連自己給自己創造享受的能力都沒有，我隻是在應付著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自然增加的東西，孩子，家務，操勞，沒有能力，也沒有主動性。那時我就想，我該好好學學自己不知道的東西了。學做飯，看閑書，做布藝，鉤蕾絲，這裏麵最後就是做飯有了長足的進步，因為我是個饞嘴。

在這長長的平靜的日子裏，我從沒有想過丈夫對於自己有什麽樣的影響，是個什麽樣的存在，直到這兩年，總有人說起婚姻問題自己才開始有意識的想想自己，突然有一天我意識到一個現象，那就是和他在一起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沒有壓力，沒有恐懼，一切都是自由自在地，也就是說丈夫是一個寬容的人。而我也想過，我自己，會給與他什麽呢，根據一直以來他對女性的喜好，判斷出跟我在一起會很快樂，我是一個不會煩惱的人，我愛笑，大聲地，有時是肆無忌憚地，當然我也會哭，那也會是大聲的。我沒有想過他有什麽缺點，難道他沒有缺點嗎，應該不是。那我沒有缺點嗎，當然也不是，我們都是看著對方的優點生活的，這也許就是我們的智慧，而這智慧不是天生的，是積累起來的。朋友說，那是因為愛，你愛他，所以才會這樣，我說，不是愛，是情，是情份。

日子不是每天快樂滿意的，我們一樣會有不滿，會有爭執甚至冷戰，不如意的事也會有，夫妻之間，往往是為一些小的說不出口的事情神經崩潰，發生不愉快，但是，我在自己成了一名主婦的時候，學會了讓步。我不再固執地生氣，我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既然連娘家都沒法回，隻能調整自己，既然要過一輩子，不如每天快快樂樂地度過。每一次的衝突和讓步，都為我們積攢下了一份情，一份彼此理解彼此尊重的情份。前一段日子，我不滿地對先生說，自從被你養活，我就再也沒有在你麵前抬起頭來，忍辱負重，先生回答說，幸虧我養活你，要不然你還不把我給吃了。我有那麽凶嗎，也許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讓步要比對方多一些，所以說，吃苦忍耐是很不容易做到，我依然反省了自己。

我特別覺得撫育孩子是增強夫妻感情的良藥，我們關愛同一個人，為一個共同的目標思考行動，期待，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一同得到了曆練和成長。我為了孩子的哮喘，學習汲取了很多知識並付諸行動，為了讓孩子有個健康的體魄，三年如一日地生活戰鬥在校足球隊裏，等到兒子健康起來，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得到了先生的誇獎，佩服你，這種鍥而不舍的精神，讓兒子得到了好身體。這樣的認可，我也是暗記在心的。為了孩子這一個共同的話題，我們不知做過多少次認認真真地談話，我有時就想，孩子成龍成鳳對孩子本人重要，對於我們父母沒有實質地區別，我們是在撫育孩子的過程中得到回報的，這樣的經曆，對於人的一生也是至關重要的，而在交流的過程中我們也交了心。如果說是有愛，那也是在這種共同的東西中深化的，深化成不離不棄的情。

我們家的錢名譽上是我管理的，我來日本的第二天，先生就帶我到提款機前教我取錢，到晝夜店交電話費，從那以後，我這個不會盤算錢的人就開始慢慢開竅了，學會了摳。我們的起點是八十萬日元。前些日子，我問為什麽那麽自如地叫我管錢，回答是我有嗎？讓你管。自從買了房，存款就不再增加，即使那樣，銀行裏還是能剩出錢來，我看著存折上的錢高興的說，這錢真是花不完啊，先生笑著說，你太容易滿足了。每一件東西的購入都是商量的，每花一元錢都是認真地，買錯東西的時候也是有的，多半是自己反省，從未有過彼此責備。上學的時候，先生就給自己定好了零花錢，獎學金打工的錢都不花，他教的兩份中文收入自己用來吃喝玩，我是一心一意節省的，對於沒有到手見麵的錢也沒有多盤算。直到這些年，才意識到先生竟然順利地建立了自己的小金庫，並且有的了一定數額，在他不小心暴露了金額後，我會時時將他的那份小金庫算入我們規劃新生活的總帳裏，為此他有些不滿。我們從沒有為金錢拌過嘴翻過臉，隻是前些年買房子的時候，先生給與我充分的肯定，因為我給他拿出一大筆頭金，讓和他一起買房的同事吃驚不少，我看到他美滋滋的表情心想，他對我要求滿低的，嗬嗬。

去年我們整理一下院子，先生買來了園藝磚，又挖又鋪又墊，做得有板有眼，那時我有兩個感受，男人就是不可少啊，看他幹的多快，男耕女織，天經地義啊。還有一個就是，他幹活幹得非常漂亮，我在跟前假裝忙忙碌碌的樣子，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弄，看到他把我要種菜的土攏得那麽好，就情不自禁地說，我看你幹活，就知道自己沒有嫁錯人，就是當農民，你也是個好農民，先生回答說，你才知道啊。我知道，我們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隻要得到平平常常的生活，有個知冷知暖的伴侶就足夠了，我們相依相伴走到今天是共同努力的結果，好在我們懂得了很多生活的真諦，這又讓我們能夠更好地把握今後的生活，我沒有很大的野心和期待，我隻希望不管走到哪裏，都能舒舒心心地過日子，時刻不忘這麽多年來積攢起來的情份，直到生命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