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小N一早起來就開始鬧。

他每天早上都要來我的床上躺幾分鍾，玩兒命抱著我，用他的臉在我的臉上蹭來蹭去。

這天我在公司有事，急著出門，起早了點兒，沒等他過來撒嬌。這下兒可了不得了，他跑來，發現我已經不在床上，立刻急眼，開始號啕大哭，邊哭邊命令我馬上躺回床上，抱著他再睡一會兒。

我知道自己令他失望，慌忙去哄，跟他解釋為什麽媽媽需要早起床。他哭聲小了一些，但卻開始提出條件，要我幫他換衣服。

“不行。媽媽忙著呢，好多事情要辦。你都這麽大了，不能再讓媽媽幫你穿衣服啦。”

“我——要——你——給——我——穿！！！！”

“自己穿！”我一聽他叫喚，就忍不住地火往上躥。我是個偏好安靜的人，特別受不了嘈雜的聲音，一聽人嚷嚷心裏就煩得不成。這個特點，加上我的潔癖，常常讓我覺得自己並不是個適合養孩子的人。家裏一有髒亂吵鬧，我的情緒就會一落千丈。

為了控製自己，不對阿小N發作，我把他送回他自己的房間，將房門關上，留他自己在哪兒哭喊。

等我忙完了自己和其他兩個孩子，他仍然在嚎叫，踢門，打滾，用頭撞牆。。。

我終於還是沒忍住，將他狠狠剋了一頓，並威脅他說：從今以後，不要再讓我聽見你對我哭喊，否則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問我，什麽叫吃不了兜著走，我沒好氣地說：“少廢話，跟你沒關係！你快給我把衣服換上出來刷牙洗臉吃飯！”

就這麽別別扭扭忙過清晨，一離開孩子，我就開始難過，在公司難受了整整一天。覺得我TMD就是一混蛋媽媽，跟那麽小的孩子斤斤計較，還發狠。

每當對他們發完脾氣，我都會這樣內疚、自責，然後還老不改，唉。

平時照顧這三個孩子，雖然有不少樂趣，但辛苦也是必然的，甚至是難熬的。尤其是當他們又吵又鬧的時候，我簡直覺得腦袋疼得就快要裂了。伴隨而來的，是說不出的煩躁不安，巴不得用大炮把自己發射得遠遠的，到一個再也聽不見人說話的地方，被悶死肯定比被吵死要舒服一百倍。

有些朋友問我，為什麽讓孩子那麽早睡覺。我告訴他們孩子早睡有助他們的生長發育，也最適合他們的生物鍾，等等等等。這些都是事實，不過最重要的事實，是對我的好處。孩子到八點就上床，那差不多已經是我體力的極限。我是一個特別操心的媽媽，事無巨細，都要做得精細，而且必須要親自來做，心裏才踏實。如此要求自己，恐怕不累也難。晚上幫助他們刷牙時，往往自己都沒留意，經過他們詢問，才會發覺，我已經半倚在牆壁上麵，臉色慘白,掙紮著在照料他們一天中的最後一點需求。

終於都送上了床，跪著帶他們一一禱告，從地上爬起來，回到起居室，什麽先都不做，話也沒有力氣再說，就那麽在椅子裏坐著，讓腰上的疼痛慢慢消失，等待精力一點點恢複。同時理智也在恢複，於是開始內疚，後悔自己在累得厲害的時候跟他們說過的每一句不合適的話，有時甚至在黑暗裏內疚得啜泣起來。再怎麽累，再怎麽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也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啊，我有什麽資格把壓力甩給孩子，讓年幼無知的他們替我承擔呢？

早上對阿小N發過脾氣，在公司，也一直是這樣，在理智恢複以後不住地自責。臨到下班，決心已定，回家就跟孩子道歉。

可一回家，阿小N又把弟弟招惹哭了，他還惡人先告狀，在飯桌上鬼哭狼嚎，哭到坐不住，自行從椅子上摔下去，於是越發懊惱，索性趴在地板上麵繼續垂胸頓足揮淚如雨。

我再次憤怒，提起早上對他的威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早上我就已經告訴你了，你都忘了是怎麽著？我告訴你，我不喜歡你這樣沒完沒了地哭喊！你老說你愛媽媽愛媽媽，你怎麽愛媽媽啊你？你這樣不停地哭，是對媽媽好麽？！”

孩子立刻啞了，對我眨巴了幾下大眼睛，灰溜溜爬回椅子上，坐好，低頭吃飯，眼淚一串串掉進碗裏。

看他老實了，我又後悔。心想，我TMD就是一混蛋媽媽，跟那麽小的孩子斤斤計較，還發狠。

於是再次決定對他道歉 。

給他洗澡的時候，氣氛比較平和安詳。他一邊玩兒水槍，一邊兒唱歌：“One baby two baby three baby four baby, Pikachuuuuuuuuuuu, going up going down going up going down, Pikachuuuuuuuuuuu…”

我一麵給他衝水，一麵溫柔地同他講話：“阿小N，媽媽跟你說。。。”

“What?”他停止唱歌，用小手把臉上的洗澡水趕開，張著濕漉漉的眼睛等我說話。

“媽媽今天對你發了兩次脾氣。”

“I know that.”

“你知道為什麽嗎？”

“I know。我不乖乖，你已經hug我也kiss我了，我還鬧。”

“還有呢？”

“晚上我對弟弟不好來的。”

“還有呢？”

“I don’t know.”

“你呀，老是大聲地哭，很煩人的你知道麽？你是小男子漢了，還老這麽哭哭咧咧的。大家叫你crying baby，你還不高興。你說你是不是crying baby啊。”

“I don’t know.  One baby two baby three baby four baby, Pikachuuuuuuuuuuu, going up going down going up going down, Pikachuuuuuuuuuuu…”他把剛剛裝滿的一罐水倒在自己頭上，噗噗噗吐著水唱歌，顯然覺得這個遊戲非常好玩兒。

“阿小N，媽媽愛你，你知道麽？”

“我知道呀。”

“媽媽生你氣的時候也是很愛你的，你知道嗎？”

“我知道呀。One baby two baby three baby four baby, Pikachuuuuuuuuuuu, going up going down going up going down, Pikachuuuuuuuuuuu…”

“阿小N，那你告訴媽媽，媽媽今天生氣罵了你，應該不應該啊？”

“不應該。”

“什麽？”

“哦。應該。One baby two baby three baby four baby, Pikachuuuuuuuuuuu, going up going down going up going down, Pikachuuuuuuuuuuu…”

“到底應該不應該嘛。”

“I don’t know.  One baby two baby three baby four baby, Pikachuuuuuuuuuuu, going up going down going up going down, Pikachuuuuuuuuuuu…”

這小子擺明了無所謂，我這兒還擺開了陣勢要道歉，真夠累的我。

有意思的是，平時凡事都不過心的阿小T，這天倒不無所謂了。睡前將兩手抱在一起，往腦門兒上一架，撅起小屁股，煞有介事地禱告說：“Dear Jesus，你讓阿小N別再弄壞事兒了。讓他多弄點兒好事兒吧，別讓媽媽那麽生氣。Ok？Thank you thank you thank you。Amen。”

孩子啊孩子，這就是孩子。你永遠都不知道，他們心裏想的是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