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薩沙聊天
文章來源: 江入大荒流2008-03-12 02:10:48

薩沙是亞曆山大的昵稱,他是我們的大頭。

快八點的時候,我忙完手頭活計準備下班,薩沙碰巧經過我的辦公室,見我還在,進來打個招呼,順便閑聊幾句,隻是這一聊,一個半小時就過去了。

其實話題是從工作開始的,我現在做的東西,多多少少用了些熱力學的知識,可惜我老本都快丟光了,知道薩沙是牛人,趕緊抓住機會請教。我前段時間寫過一篇叫《熵減》的文章,忘了有沒有在博客裏貼出來,當中有一段關於熱力學第二定律即熵增現象的牽強附會的論述。其實說到底,自己未必真正理解熱一和熱二。我和薩沙的聊天正是從某具體熱力學問題開始,然後講到熱二,我問了他一些自己一直沒有答案的問題,他一下興趣大增,話題就此打開。

薩沙有幾句話直指要害,他說我的問題其實包含了一個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假設,即:宇宙是個孤立係統。可事實真的如此嗎?他問我有沒有想過,其實很可能很多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我一時有點恍然。

講熱二,宇宙起源和宇宙終點是繞不過去的兩個話題。Big Bang是目前最為廣泛接受的宇宙起源說,按照我們通常的邏輯,有果必有因,這從時間角度來講也站得住腳,但問題是無人可以解釋什麽是Big Bang的因,所以Big Bang至今存疑。至於宇宙終點,以我們目前的認知來推演,宇宙應該減速膨脹直至寂滅,但測量數據表明,宇宙其實是在加速膨脹,學過基礎物理的人應該都知道,牛頓第三定律陳述了加速度是力作用的結果,那麽,問題顯而易見:這個力來自哪裏?

薩沙講到這裏的時候,我問他,是不是很多人把這個當作上帝存在的證據?他笑了,說,上帝存在最完美的證據不在宇宙,而在我們人類本身。他問我,如果別人告訴我計算機操作係統隻是01隨意排列組合而成我會信嗎?人體其實就是完美的計算機,四種基本核苷酸編碼組成基因,傳載了數以百萬計的信息,所有生物特征都被定義。人類如此,低等生物如此。難以找出令人信服的證據表明這一切都是隨意的、自發的、或者說進化的。

話題就此轉到了造物主存在與不存在。認為存在是一種信仰,認為不存在又何嚐不是另一種信仰?因為找不到存在的證據,而選擇相信不存在。可不可以換個角度,問問自己,不存在的證據是什麽?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坦白說我從未考慮過,也的確沒有足夠自我說服的造物主不存在的證據。

從這裏引出的下一個話題,才真正叫我驚豔!

人類正常理性思考的基礎是什麽?是邏輯。這邏輯指的是二維的邏輯,即布爾代數。布爾代數講到底,隻有兩個值:是與非。這是非常絕對的兩個概念,是否足夠描述我們對世界的認知呢?

在這兒,不得不說一下量子力學裏著名的不確定性原理,簡單說,即:不可能同時測定一個微觀粒子的兩個物理量。這也是為什麽在量子力學裏用波函數、分布概率、期望值等等來描述粒子的狀態,與經典物理相去甚遠。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前蘇聯一位科學家已經證明了布爾代數不再適用於量子力學範疇,除了是與非還有中間的不確定狀態。

最讓我驚豔的來了。如果將不確定狀態次劃分為“也許是”和“也許非”兩種狀態,則二維邏輯可擴展為四維邏輯,重建Truth Table,布爾代數仍然適用於量子力學。薩沙是第一個提出這個觀點的人,可惜他沒有時間寫出他的想法並與公眾分享,遺憾!

我們講到“文化”,講到一個人的修養,似乎聯想到更多的是音樂、美術、文學、哲學等等,太少人appreciate the beauty of science。誰關心波粒二象性、宇宙曲率、時間起源、人如何成為人?社會越來越對人進行明碼標價。換句話說,不能夠直接創造經濟價值的,越來越被視為無用。我的那些好高騖遠不切實際的興趣就是活生生的例證。

因此,我跟他講了自己關於職業與興趣的矛盾,以及社會與環境如何判斷一個人成功與否的困惑。薩沙說,必須要足夠堅強才能忽視別人的評價,但說來容易做著難,他在我這樣的年紀,也麵臨同樣的問題。或者象大多數人一樣結婚成家工作過正常生活,或者聽從自己內心則將被人視為異類。他花了很大力氣走了中間那條路,卻並不成功,一方麵妻子抱怨他的冷落,一方麵仍然沒有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他給我講了他去西藏旅遊的經曆。二十多年前,西藏剛剛對西方遊客開放的第一個星期,他碰巧在北京開會,一得到消息,立刻訂票飛往拉薩。在拉薩,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在某個寺院前麵,有一位年老的肮髒的乞丐跟他要錢,他給了乞丐大概一塊錢的零錢。然後就見乞丐將一毛錢揣進自己兜裏,剩下的全部給了旁邊的喇嘛。拋開這裏麵的宗教信仰不談,薩沙說他當時就象被別人上了一課,關於如何活在當下。從西藏回美國之後,他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學習和自己相處,開始做一些他一直想做的事,比如觀察野生動物、水下生物,比如旅遊,等等。

這讓我不由自主想到了Virginia Woolf的“A Room of One’s Own”。書中一段話,大概可以作為我最近思維活動的一個總結:

All I could do was to offer you an opinion upon one minor point — a woman must have money and a room of her own if she is to write fiction; and that, as you will see, leaves the great problem of the true nature of woman and the true nature of fiction unsolved.

難道我真要過那種內心彪悍外表落魄的流浪生活嗎?再給我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