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 患癌的母親 失業的子

2022已翻頁，2023已開篇。

對日子不抗混的感歎，最經典而開蒙的古訓，莫過於孔子所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最時俗而戳心的說法，莫過於小沈陽的台詞：眼一閉一睜一天過去了，哈嗷；眼睛一閉不睜，這輩子就過去了，哈嗷……

是啊，在這個充滿了天災人禍的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猝不及防的一瞬間，便關閉了再也睜不開的眼睛，——那包括俄烏戰場上像我們孩子一樣讓人心疼的童軍，那包括國內像我們父母一般讓人敬愛的老人……

亂世之中，苦X人生，最難的是老百姓。流至淚幹，罵到喉啞，照樣堡京。無力改變一切的個體，隻能心有戚戚地下調生活期待值，把對幸福的憧憬和描摹，壓縮成侏儒，以適應這個不斷沉淪的世界。

日前在新年問候的通信中，我同北京的閨蜜閑扯到上述，被她羨慕了：你所說的“侏儒”，其實是幸運的。它還有機會回彈，等待亂世過去，重新長成巨人。我的恐怕不行啊，她已矮小入掌中，像我手中的這半杯水，喝一點少一點，因為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時光照樣流淌，卻不會再為我的這一杯，不斷添加注入……

本來嘻哈調侃的我，看罷無語凝噎。在一個癌症複發、被醫生告知要進行25次化療的友人麵前，任何一句反駁，——哪怕是出自善願和撫慰，可能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忽悠。

她是蓮，我小時候的同桌，半生知己。新冠爆發後，作為一名癌症幸存者，她一直在不幸的裹挾中被動地掙紮著，抓馬而催悲。

2020年春天，蓮同兒子上演了一出“紐約大逃亡”。

那時她同我一樣，早已從小女生變成一位兒子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中年母親。光陰荏苒中，她被帶入陰影，罹患乳癌，已有五年病史。

帶有危機意識且極其在意親子關係的她，拖著開刀及18次化療後一直虛弱的身體，年年飛到國外，陪沒有假期的孩子過春節。2020年亦如此。不同的是，兒子畢業後在紐約找到了工作，為母子的這次團聚添增一份喜慶。

怎奈“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節後國內新冠爆發，讓患癌後免疫功能下降的蓮，望而生畏。擔心回國感染，她退掉事先買好的機票，滯留紐約觀望。誰知望著望著，紐約就成了“美國武漢”，新冠大爆發且一發不可收。

愈演愈烈的疫情，將他們母子阻隔在兒子租住的公寓樓中的一間窄屋，每天靠網絡和電話減緩囚禁感。我們通話時她告訴我，從早到晚乃至半夜，兩人都被救護車的呼嘯聲包圍著，吃不下睡不著也熬不出頭，娘倆兒到了崩潰的邊緣。

就在枝葉吐芽、他們卻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四月天，兩人像太空人一樣，裹在緊繃繃嚴實實又悶如罐的全套防護服中，倉皇出門，以幾倍正常票價、幾倍正常飛行時間、以及回國後14天的隔離為代價，千回萬轉回到了家。隻是，時差還沒倒過來，兒子就收到來自紐約的郵件通知：因疫情帶給公司重創，不得不大幅裁員，他被解雇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然而這種“破口”，是女媧也補不了天的絕望。

因離美前匆忙退房，沒有妥善處理信件代轉委托，移民局發放給他的臨時工卡EAD，遺失在郵寄中。而缺了這張卡，則意味著僅持有從學生向工作過渡的OPT身份的他，無法再回美入關……

一連串的打擊，致使孩子一蹶不振，而本來身體欠佳的蓮，也跟著久病不起。她在電話中悵然地對我說：兒子到美國讀書後找到工作，是全家人努力十幾年的結果，未料到頭來毀之一旦，落得這樣的下場……

聽她傾訴時，我正在停車場。無言以對間，從後視鏡中看到以蒙麵人形象坐在駕駛位中的自己，想了想對她說：你知道現在的我，要去幹嘛嗎？實話告訴你，去搶——衛，生，紙！

她媽呀一聲。

我接著實話實說：為了搶“洛陽紙貴”一般的衛生紙，我一大早就出發了，沒吃沒喝渾身冰涼，還在繼續搶貨。算上要去的這一家，我已經跑了四家店，還是一包沒搶到。今天搶不到，明天還要搶，明天搶不到，後天還要搶，如果每天都這樣搶下去，算不算是一種下場？

她聽罷緊張了，說這麽慘啊，手紙我這裏可有的是，給你發幾包吧？

我答：好，再過幾天我搶不到，管別人要這個丟麵子，一定跟你要。

幾天後我搶到了，告訴她暫不要寄了。但我也說：接下來還不知道會缺什麽，你要時刻準備著，給我供貨，啥時候發貨我讓你知道。

她說得得得，你最後讓我知道的，無非是我在安全充裕的大後方，日子過得比你好，行了吧？

接下彼此開心大笑，我跟著舒口氣。

想開後，母子倆安下心來，麵對現實重新開始。經過一年多的輾轉調試，兒子在京找到一份白領工作，雖沒有美國掙得多，但離媽近，蓮過年也不用飛了。又見兒眉開眼笑地談上戀愛，蓮更是放下心來，喜氣洋洋地等著當婆婆。而就在這時，北京解封了，鋪天蓋地的病毒把在大公司做事的兒子撂倒，成為第一批“領頭羊”。

孩子發病後，不敢回家，自找旅館隔離。微信通話時，不讓母親知道在哪兒，怕她過來看他被傳染。

蓮惦記孩子，吃不下睡不著，一段時間後又開始咳嗽，渾身不適。以為也得了冠去看醫生，胸透後竟被告知：胸部又發現新的腫塊，需要25次化療。

得知結果後崩潰的蓮，打電話哭著問我：心心，這到底是怎麽了，怎麽了？！我在紐約時，紐約變成“美國的武漢“，我回到北京，北京變成了“中國的紐約“。上次手術化療後，我以為逃出了18層地獄，現在又要麵對25次難關，而不化療，就意味著等死，可化療期間一旦染上新冠，會死得更早，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啊 ？！

坦白地講，當時除了默默傾聽靜靜流淚，我也沒答案。直到她發現我這邊無限沉默呼我名時，我才大夢初醒般地開了口：蓮，這次你發吧，給我發吧，——把你胸透的片子發給我！我想在這邊找找醫生，再給看看，應該還有更好的醫療方案，應該還有的……

抑或是天冷，抑或是那之後添的習慣，一旦坐下來，我總是要手捧半杯熱水，望著杯子發呆。也或許這正是我潛意識中所要的：2023裏，隔著時空陪著蓮，幫她握緊手中的那半杯水，苦等著時光的施與和加添……

2020年，疫情爆發後的紐約（照片取自網絡）

2022年冬，疫情肆虐中的北京

女兒在2020秋所畫的：2020 （30''x40'' Acry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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