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留學時代 「下」（1. 她愛上槍俠，甩了ABC？）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不同的時間流速，一樣的滄海桑田。

當飛機從雲層中節節下降，梅子有種錯覺，她不是從紐約培訓回來，而是從一個複製了她所有倉皇往事的“平行宇宙”。

她依稀記得，她也曾渴望進入不同的平行空間，看看那裏的自己，有沒有活得更好。“更好”的標準不算高，就是無需再顧忌身份，成為一名持有“宇宙公民證”、可以自由混跡於星球之間的小碼農。——接近，接近，再接近，眼見她的指尖就要落定，就要觸到兩個世界的切換按鈕，飛機一個俯衝，把她從睡夢中驚醒。

揉揉眼往舷窗下一看，引自己下落的，仍是地球引力。她不禁苦笑自嘲：想得再美，也不過是高空落下的一隻“蘋果”，帶著砸不到牛頓的平凡人的命運，啊哈，沒招……

推著行李從機場走出，已是缺乏明快的黃昏。青暉籠罩，模糊了如織的旅人，身影憧憧，都似是倦鳥歸巢。

梅子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起，她開始想念這座城市了。它明明就在眼前，卻宛若遠藏的故鄉，令她的回歸踽踽而欣然。

這份別樣的心情，令她暗自吃驚。是因為告別了紐約，不再有耍了她的“007”？還是這座城裏有什麽人，牽動著她的心？

她驀然間了然，培訓之前所發生的一切，改變了她同這座城市的關係。初戀已變成前任，它不再是給予她清純之愛的那座“天使之城”。而被現代人稱為“娛樂之都”的它，也從未給過她半點狂歡的理由。

工作不順，身份未定，又來了兩位她怎麽繞也沒繞開的小留弟妹，還有越來越差的治安，以及那場至今想起來仍讓她心有餘悸的槍戰……對她來說，它算不上是一座友好城市，但不可取代的，是它給了她絕地逢生的經曆。——在這裏，一個她無從知道的某處，隱藏著一位槍俠，那個於她命懸一線時挺身相救的人……

晚風乍起，一縷混合著海水鹹的氣味飄進鼻孔，讓她想起類似於某種男士香水的鹽味。是祖馬龍的幹鹽香，還是愛馬仕的海洋鮮？——她曾於前男友邁考那裏，認識了多款鹽味型香水。它們此刻接二連三地竄出，在她的嗅覺中對號入座，卻難以完成冒名頂替。它們聞起來很高級，卻都帶著一種強迫性的香料氣，她搞不清是不是那種強迫性，每每加重了她對他欲肌膚之親的抗拒。

而剛才喚起她無限遐思的這縷，卻是自然而溫濕的，帶著人體的汗味和誘惑。她忽而想到那晚事發時她要打電話報警、被那位槍俠抓住手腕時，他半步之遙的氣息，心裏竟慢慢平撫下來，有種找到品牌出處的小確幸。

查覺到這種暗搓搓的滿足感，令她好尷尬。她邊走邊使勁地揉揉鼻子，怨它過敏了。鬆開手後氣味不再，他還在，於頭裏揮之不去。這下她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有問題的不是感官，而是她的腦子。

又一次沒招。她隻好在他的“餘味無窮”中繼續前行。他後來怎樣了？最後引走警察的槍聲，是他在射殺劫匪，還是被劫匪射殺？那之後他倒在了血泊中，還是被警察抓住？——盡管去紐約後她也天天上網查看，從大洛杉磯的新聞到華人區的報道，卻一直未發現與那晚槍戰相關的蛛絲馬跡。

所以，她要尋找，不能就這麽拉倒；所以，她要追蹤，不能這麽罷休。他的潛伏，讓這座城變得那麽誘惑，而找到他，是她對這個城市的所欲所求……

來到停車場，經過若幹水泥柱，梅子看到自己走前停放於此的黑色路虎。上前拍拍它，她暗自問候：好久不見，“路貓”你怎麽樣？

“路貓”是弟弟小龍給車起的外號，以表達他對這輛二手越野的不屑。她索性也跟著這麽叫，在發現它“不是一般的虎”之後。

因小龍小鳳的突然到來，她不得臨時買輛舊車，幫他們搬家，接送他們上學，也為自己上下班代步。在公交係統糟糕得令人撲街的大洛杉磯，沒有一輛私家車，很難理順三個人的的生活軌跡。

當時之所以選了這輛二手車，應歸功於頂頭上司崔西的感人推銷：這輛坐騎跟了我十多年，給我帶來諸多難以想象的好運。譬如說，開著它首次帶我男友兜風時，他就向我求婚了。再譬如說，有它相伴的這十年裏，我在職場上順風順水，年年漲薪，成功晉級升職。

她在下班後的私人電話裏介紹著，帶著梅子盛情難卻的親昵口吻：May，honey，若不是聽你因弟弟妹妹的到來，而張羅著買車，我都不想賣呢。也剛好我老公非要送我一輛新跑車，作為結婚十年的紀念。我一高興，便將這輛我到二手車行能估到3500刀的車，隻要3000就賣給你，這是我甘願為我的得力助手May所做出的巨大犧牲！

梅子不懂車，跟車的最大關係，就是通過教練的車考到了駕照。雖然不信崔西所蒙受的“巨大犧牲”，但她想彼此是同事，總比馬路上貼個價就賣的那種車來源可靠，一旦有問題可以找她，也就買了。

路虎到家沒幾天，崔西通知她，紐約總部來消息，最後的培訓日期定了，下周過去報到。這樣吧，這周剩下的時間，你不用過來上班，在家好好休息幾天，順做出差的準備。

梅子好開心，趕快幫倆小留打包，往北邊高中附近三人日前看好的小康鬥裏搬。路途遠，來回30多邁，又連續運送，車在跑最後一趟時刹車失靈，在一處彎道上，“虎虎地”直衝下去，沒頭沒腦地實現了“越野”。

還好，因車速不快，車輪又遇到溝坎卡住停轉，仨人都沒事。梅子推門下去檢查狀況，小龍小鳳則不下車，隻管在車上熱議。

甩了甩顛混的腦袋，小龍抱怨：一分錢一分貨，花“貓價”買來的東西，怎麽能是“虎”呢，幹脆就叫它“路貓”得了！

小鳳則訴苦：哎媽呀，剛剛嚇死我了！馬上要開學，照這樣下去把咱倆扔到大荒野，那課還咋上？要不哥，你買輛新的吧？

你忘了前段被搶了？除了爸媽監控的副卡，哥現在是身無分文，連隻“三腳貓”也買不起咯。要不，你善於哼唧掉眼淚，跟爸媽賣慘要幾萬？

小鳳搖搖頭，回道：賣慘沒問題，但得事先想好為什麽慘。比如爸媽問起，你哥身上的那上萬元現金，都哪去了，我能告訴他們，在咱倆胡吃海喝大掃貨後，都被搶光了嗎？

別，姑奶奶，千萬別自首。——小龍軟下來，解釋：其實吧，我不是光害怕挨罵被治，也擔心他們會急個好歹的。那天我管媽要學費，她還真問起給我帶的現金，我正抓耳撓腮地想怎麽答，又被她叮囑：你倆現在跟梅子姐住一起，要向她學習，能省就省。眼下國家管控得越來越嚴，往國外打錢，可不像以前那麽容易了。媽為了你倆這筆幾萬元的學費，填了好幾張表，等了好幾天，才通過審批匯出。而邁考管我們要的辦投資移民的頭款，你爸所有的招都想了，還沒打出去呢。

什麽投資移民？——小鳳追問，也讓虛掩的車門外、蹲在車胎前正想是不是要給拖車公司打電話的梅子，吃了一驚。

你這個大傻妞，家裏的事從來就不走心。——小龍見小鳳一頭霧水，趕緊做啟發式補課：以前在家時，你沒聽見嗎，爸和邁考常在網上開會，談投資移民的事。我記得邁考還跟咱爸討價還價，說著手辦理時不能隻你們一家四口，也要包括梅子。幫梅子獲得美國綠卡，是他開辦的前提。

心裏對邁考情竇初開的小鳳，受不了了，壓低聲音，酸言感歎：唉，可惜呀，幹哥對梅子姐那麽好，還是白費了一片苦心。後來我常聽她念叨那位救她的雙槍大俠，估計是被他給迷住，才把幹哥給甩了。

話音剛落，就被梅子敲了後車窗。小鳳打開門，就見梅子雙手叉腰，直言提醒：這車可是為了給你倆拉東西，才壞在半路的。你們不但不幫忙想辦法，還在車上講我的八卦，太不厚道了吧？

澄清澄清，我說不是八卦，是真事兒。——小龍趕緊搶白：我之所以說給嘴不嚴的小鳳，也就沒想瞞你，——親愛的、偉大無私的、累死累活幫我們搬家的梅子姐，你要相信你弟。

小龍雖是耍貧嘴的慣犯，但剛才那番涉及移民的話，不像是瞎掰。想到這裏，妹子沒吭聲，輕輕地合上車門，回身走回車前。望著那隻卡在溝裏的輪子，她更加鬱悶，心說：邁考，看來，你我從戀人轉為哥們兒的關係，要再次陷入僵局……

（ 待續 ）

因女兒正在申研比較忙，沒能畫插圖。在此附上她高中時在學區得獎後、被一位家長收藏的一幅作品：Waiting，以感謝叔叔阿姨們對她的厚愛和鼓勵！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