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不離婚的女人(50.婚逼與婚變 )
文章來源: 悉采心2011-02-01 19:36:37

  一周後,在連續三次到機場的值機櫃台前做了“候補乘客”後,雨囡終於拿到了三張臨時退票,帶著查理和米雪兒登上了返美的飛機。 

  飛機在拔地而起的那一刻,雨囡感到了一種野馬脫韁般的痛快;而轉頭之際,當她看見兩個孩子都緊繃著小臉、憂心仲仲地望著舷窗外的那座有著他們父親的城市時,雨難的“痛快”就一連擰了幾個勁兒,頃刻間變成了揪心般的痛苦。那之後,痛快的雨囡與痛苦的雨囡便暗中糾纏在一起,廝打著,對抗著,拚得幾起幾落,殺得難解難分……

   ——慢慢的,痛快的雨囡敗下陣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痛苦的雨囡望著痛快的雨囡漸漸地僵冷,便默默地流淚,靜靜地接受著她死去的現實。——她知道,雖然痛苦的雨囡已經遍體鱗傷,已是疲於奔命,但比起那個痛快的雨囡,它卻有著一種無與倫比的生命力,——那就是為母的隱忍和堅韌,那就是母愛的無窮與無際。作為女人,為自己活固然是令人快活的一種真實;但作為母親,為孩子活則更是令人幸福的另一種真實。

  雨囡疼惜地望著兩個孩子的側影,慶幸那天自己在醫院前,沒有讓“離婚”二字對著司徒慧脫口而出,——其實,那是多麽容易發音又是多麽令人痛快的兩個字啊,隻要用如同扣動一把手槍扳機差不多的零點幾秒的時間,就可以讓那兩個字衝出嘴巴,就可以讓那兩個字子彈一般地飛射過去,可是,到頭來真正會被射中的,究竟又是誰呢?——是司徒慧嗎?是隋可裘嗎?還是,——最後在槍口下真正成為碎片的,隻有兩個孩子那水晶一般透明的心……

  
  然而,即便是抑製住了自己的離婚衝動,這種靠兩地分居的長距離模糊而成的“兩岸和平景象”,又能維持多久?

 隨著隋可裘腹中的嬰兒日益長大,她侵犯的強勢是不是要成倍地增長?而既愛納米也愛納妾的司徒慧,待新的血緣呱呱落地後,會不會由模棱兩可的態度轉到主動明朗的離婚?——而事情一旦繼續惡化,困境複生,自己要怎麽堅守,才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護到兩個孩子?而對於已經能分辨細微感情的查理,究竟要做怎樣的疏導,才能讓他慢慢地接受這種成長過程中的情感缺陷?

 想到這裏,雨囡便將頭靠在了椅背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個在遠溟山的苦戀中絲毫沒有動過離婚念頭的女人,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被自己的丈夫和侄女,逼到了離婚的邊緣。

 而隔著眼中的淚水,她卻也清楚地看到了那個痛苦的雨囡,在婚姻的邊緣上再一次爬起,以誓死護住這個家的決心,挺立著一個平凡的、單薄的、卻也是堅強無比的母親的形象。

  她更清楚地知道,在兩個孩子有足夠的成熟度去承受這一切之前,那個在一己之愛麵前不離婚的女人,今天在一己之恨麵前,同樣也不會離婚的。

 
  順著眼角溢出的淚流,雨囡回到了離開東洲前的那令人絕望的一切。

 她想起了臨走前打給母親的那通告別電話。母親那時已把出了院的可裘帶回了家。她在電話裏告訴她說,司徒慧忙著出差了,兩天前他把可裘哄順了就離開了醫院。她和她這會兒剛進屋,她正滿屋喊著孩子,而可裘也正到處轉悠著找那兩件Izod的球衫。母親電話中的口氣輕鬆愉快,好像生活的一切不過都是在操常守故中依流平進。

   雨囡聽了就笑笑,說媽,孩子已被我帶回了新城姑姑家,明天就跟我一起回美了。還有,你不在家時,可玉已回來把那兩件衣服拿走了。她說她忙,不能在家等你們回來,後來把我和孩子送到地鐵後,就拜拜分了手。

   母親聽了就嘖嘖了一聲,說她哪有不忙的時候!——雨囡呢,如果不是看在你惦記她的份上,如果不是你幾次囑咐我把這份禮物交給她,就憑她那股生性勁兒,我才不會求爺爺告奶奶地到處找她的電話叫她回來呢!——要不說吧,雨囡,這孩子還是自己生的好,後養的怎麽也不親!我為啥這麽想留下可裘肚子裏的這個孩子,還不就是因為他是我兒子的血脈,如果是可玉那個一年到頭也不回來看我的外姓人養的,我才不稀罕呢……

   她說到這裏,忽然就想起了雨囡也是後養的,便忽然斷了句,然後對著話筒訕笑了幾聲,趕忙補充道:“當然了,雨囡,人比人的死,貨比貨得扔,後養的也不都是可玉那樣的!就說你吧,雖然也不是媽親生的,可卻比親閨女還親。——你從小不但心眼好,人也長得俊,那雙眼睛誰看了誰就得掉進去,那副笑容誰碰上誰就得醉過去,要不你哥怎麽那麽喜歡你呢,要不他怎麽寧肯跟我別勁兒,也不要把你送走,不吃不穿地勒緊腰帶也要把妹妹供到大學畢業呢!人都說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而在咱們家裏吧,那可是沒有你哥,就沒有你的今天啊!”

   雨囡對著電話啞然了,竟然不知母親是在誇自己,還是在提醒自己欠哥哥一輩子也還不完的人情債。她手握著話筒,不斷地吞咽著喉嚨裏湧上來的酸楚,半晌才說,媽,不管是親的還是後的,不管是生的還是熟的,也終會有聚有散,有始有終……媽,這次我回國,本是想借阿慧在東洲工作之際回來照顧你的,好好替我哥孝敬孝敬母親,不過事到如今,我也隻是有心無力、望而卻步了。媽,我要走了,你要自己保重,因為我還不知道下一次回來,會在什麽時候……

  電話另一端的母親,見雨囡聲音哽咽,也不由得傷感起來,清了清沙啞的嗓子,顫抖著聲音說,雨囡呢,我知道我想要孩子的決定,讓你受委屈了。可事到如今,可裘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胎,就你這副軟心腸,也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你哥哥留在世上的這個親骨肉,活生生地給打掉了吧。雨囡你放心,隻要孩子一生下來,我便會像上次我跪在你麵前求你的那樣,一定會帶著他遠遠地離開,拚著老命也要將他撫養成人。到時候我也會苦口婆心地規勸可裘,叫她好好做個反省,身子恢複後趁著年輕,趕快找個般配的人嫁出去。到那時候,媽一定給你騰房子買機票,張燈結彩地把你和兩個孩子再接回來,跟阿慧一起團圓,成不成?

   可誰能料到,母親的話音剛落,就聽到電話裏格楞的一聲,隨後可裘便冷笑著從另外一個話筒中切入了談話。她說姑姑哈,我想奶奶這會兒是想重孫都想瘋了,一個人躲在她的房間裏,跟你瞎編一通天方夜譚,你可別信呀。——我想你也看清了吧,我之所以要跳樓自殺,就是想以死相逼,因為我要定了肚子裏的這個孩子,要定了司徒慧,更要定了我們的三口之家。姑姑,不如聽我一句勸,趕早不趕晚,趁著你眼下還沒有離開東洲之際,快刀斬亂麻地跟姑父離婚吧。這樣也可以帶著你的孩子幹幹淨淨地回去,在美國過上個平靜的日子,否則別怪我……

   她話還未完,就聽到“啪”地一聲巴掌響,——“啊?奶奶,你打我?你敢打我?!”可裘驚叫了一聲,憤怒地責問著。片刻的沉默後,她卻沒有哭,而是爆出了一陣歇斯底裏般的大笑。

  絕情後的狂喜,仇恨中的快意,可裘用爆竹破舊一般的笑聲,為雨囡的東洲之行拉上了帷幕。

 
  十幾個小時的浮浮沉沉之後,雨囡終於帶著兩個孩子下了飛機,踏上了真正的回家路。當出租車駛下高速公路、進入了整潔的社區時,雨囡望著眼前越發熟悉的街道,安靜而溫煦的房屋,不禁鼻子發酸,兩眼漲潮。她急切地朝前望著,生怕她和孩子那唯一的家,——那爿她和孩子的唯一落腳之地,會從這個不可靠的世界上突然消失。

  車子做了幾個“Z”型的轉彎後,終於來到了自己家的小街上。暗中擦了擦眼睛的雨囡,還沒來得及看清自己的家門,便發現了不遠處的蘇,正兀自站在自家院中的草地旁,手握著水管澆著園子。她寬衣便褲,披頭散發,一眼望去,更像是一株缺水缺得打了蔫兒的植物。

 掃了一眼GPS的司機發現快到了,便讓車子減速,慢慢地向前滑行。經過蘇家門前時,雨囡剛想按下車窗跟蘇打個招呼,卻見她兩眼發直,呆呆地對著地麵,手中的水籠頭在草地和車道的交界處耷拉著頭,嘩嘩地“盲流”著,似乎搞不清主人到底是想澆草,還是讓它們衝洗車道。

 雨囡困惑地望著蘇,沒敢作聲。平日裏酥酥的蘇,第一次變成了素素的蘇,肅肅的蘇,素而肅得讓雨囡有些害怕。

 
  回到家裏把箱子中的衣服各就各位後,雨囡為了讓一切盡管回到常軌,就對正在給電腦接線的兒子說:“查理,如果不那麽累的話,就趕快上網去給爸爸發個信息,報個平安,然後再去學校的網站查查這些日子落下的作業,回頭好盡早補課。”

  她見查理點了點頭,就回手拍了拍兒子的肩,給了他一個充滿激勵的笑容。見他去了,便又轉身從行李的夾層中拿出兩盒可玉分手前送給自己的東洲海產,然後牽著米雪兒的手,去了蘇的家。

 
  蘇這會兒仍然雙手緊握著水龍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像街旁等人送錢的那些執著的形為藝術者。雨囡清了清嗓子,她沒聽見;米雪兒蹦跳著過去,她沒看見。直到米雪兒來到近前大聲地喊安娣蘇時,她才恍然大悟地抬起了頭。

  “啊?!——怎麽就回來了,不才走了十幾天嗎?還是我的腦子出了問題,記錯了時間?”蘇一臉愕然地看著眼前的娘倆。

  雨囡淡淡地一笑,說這年頭,計劃沒有變化快嘛。米雪兒回國後一下飛機就發燒,而查理也對東洲的環境充滿了隔閡。我見孩子們都不適應,思來想去後,就帶著他們回來了。

  米雪兒見兩個大人開始聊天,就一如往常地直奔到蘇的房門前,按了兩下門鈴後高喊著安妮,不想蘇聽到後,就把水龍頭往地上一仍,說米雪兒,別叫安妮了,那死丫頭的那個白垃圾爸爸,已跟阿姨離婚了。他帶著安妮徹底離開了這裏,把阿姨給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