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不離婚的女人(45.明裏與暗處 )
文章來源: 悉采心2011-01-14 19:09:56


   兩個女人,一個在明裏,一個在暗處;一個在光中,一個在影後;一個在性情裏前奔,一個在籌謀中埋伏。
 

  這究竟是狹路相逢這一刻的偶然現狀,還是人生格局中的一貫常態?——高鳳娣坐在車子裏,從墨鏡後望著車窗外原地打轉找著路的雨囡,心中憤懣地質問著上天。

  ——眼前的戚雨囡,雖然是惶恐無助的,卻更是坦蕩無畏的。比起二十年前的那個單薄憂鬱的長發女生,她一頭迎風飛起的短發,簡約而激情四溢,為她幹淨的臉龐平添了幾分力量。柔韌的女性線條,加上母性的沉靜麵孔,歲月似乎正以雙重的韻致,來偏愛著眼前的這個一生的天敵。

 而自己呢,這麽多年來,雖然家世榮光,事業風光,臉上有光,可心底裏的私敝處,卻一直是黯淡無光的。——是啊,人生的大舞台上,即便是光芒萬道,可較起真兒來,哪一束不是可明可暗的“人造光”?哪一盞不是為了你演戲般的假象而臨時開亮?——而自己心中真正向往那輪紅日,卻永遠沉落於遠山之後,再也沒有升起過,——那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遠溟山的愛之光。

 
  在日本同遠溟山離婚後,高鳳娣便愛恨交加,心結像體內營養充分的毒瘤一樣,與日俱長。留學畢業回到東洲城以後,她雖說活得直步清雲,目空一切,可心裏卻總是不能冰釋前嫌,視一切為風輕雲淡。她用光鮮的外表掩藏著情感的缺陷,私下以遠溟山為生活的主焦點,暗中觀察著他的動靜。

  很多年過去後,盡管她在呼風喚雨的位置上,明裏暗裏幾度托人向他示好,有意複婚,可得到的結果卻總是一樣:他隻想獨守清靜,一個人生活。他們回她說,他既不想補天浴日,破鏡重圓;更無心枯楊生稊,再度續弦。

 從希望到失望,從失望到絕望。慢慢的,高鳳娣將心中的一懷愁緒釀成了一懷仇緒,把人生的所有惡果都歸咎給了戚雨囡。——什麽獨守清靜,什麽無力補天,什麽不想續弦,——戚雨囡,遠溟無非是在為你獨守活鰥,直至終老,直至入棺!

  每每想到這裏,高鳳娣便是恨得咬牙切齒,心如淩遲。——知道自己愛的人在為另一個女人孤守空房,要比知道他與自己做愛時想著她更為痛苦。她為此無數次地在心裏詛咒那個女人,無數次地在心裏控告她,說戚雨囡,你告訴我,你憑什麽可以跟一個男人結了婚,還占據著另一個男人的心?!你憑什麽跟一個男人遠走高飛了之後,還可以讓另一個男人死心塌地地等候你?!——戚雨囡,你得了我想之得,你占著我想之有,你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皇天不負有心人,機會終於來了。湯湯的經濟海嘯,將司徒慧帶回了東洲。

 那天的接風宴上,當高鳳娣頻頻地與司徒慧舉杯對酌、聽著他介紹美國時下的經濟困境時,她顏悅色地點著頭,一邊表示著同情,一邊一語雙關地說道:“阿慧,俗話說呢,風水輪流轉。你怎麽知道,西半球的“海嘯”,就不會給東半球帶來百年不遇的好風水呢?”

 
  為了留住“好風水”,她需要有人出來“添彩增色”,推波助瀾。——遇見司徒慧後幾天裏,她輾轉難眠,最後把一個玩偶兼木偶的雙重角色,暗自定給了飯桌上曾不斷尋機對司徒慧暗送秋波的隋可裘。

 ——何不借隋可裘在自己手下做事之際,王允送貂嬋一般地把她介紹給司徒慧,試圖來個美人計,去離間司徒慧和戚雨囡?——那樣不但會“成全”隋可裘的金龜夢,讓她日後更死心塌地地聽自己使喚,更能讓人到中年的戚雨囡,也嚐嚐我高鳳娣夫離家散的滋味!

 
  於是,每當隋可裘按照她的指派,“出色”地完成了她交給她的“特殊任務”時,高鳳娣都不動聲色地與隋可裘私下互動著:先讓她與她身邊的那個貼身男秘對調工作,提拔她的職位;然後雙倍地支付給她加班費;再後於公司最忙的季節破例讓她休假……

  直到不知真相的隋可裘,有一天囁嚅著告訴她說,她已從“投球送票到了投懷送抱”、做了司徒慧家庭的第三者時,她才不急不慌地笑著說:“我早就看出來了,——可裘,你沒有感覺到嗎?這些日子我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為你們兩個搭鵲橋啊!可裘,你不要擔心,雖然我是你的上司,雖然我可以在你的麵前把自己稱為老一輩,但我是不會戴上老一套的有色眼鏡,來看你們新一代的。我不是早就對你說過嗎,我沒有兒女,一直把你當作親閨女看待,樂意看到你幸福。還有就是,別看論年紀我可以做你的母親,但我的腦後從年輕時就長有反骨,敢愛敢恨,隻可惜我生不逢年,又愛不逢時……為此,我特別欣賞你們八零後這種不顧一切追求真愛的勁頭。——什麽仁義禮智信,什麽溫良恭儉讓,時過境遷,人生苦短,有些幸福,如果不爭不搶,這輩子你都得不到……”

 
  然而,正當高鳳娣駕輕就熟地施用著美人計時,她卻意外地從陸小丘那裏,得知了遠溟調去美國的消息,這讓她在仇恨之餘變本加厲地行動起來。她一邊加緊了跟陸小丘之間的動作,一邊越過司徒慧直接搭上魯比,又長袖善舞地找來了市委的王主任,為兩方牽線,企圖借兩家公司的二合一之機,將司徒慧徹底踢出管理階層。

 與此同時,高鳳娣又同陸小丘飯桌上暗中協定,隻要高鳳娣能讓合並後的新公司順利地得到市發改委的撥款資助以及稅收優惠,不管陸小光同不同意,陸小丘都將把遠溟山設法從美國調回香港,兌現他對高鳳娣的許諾。——信奉“在商言商、時間就是金錢”的陸小丘,已從最近幾個月同高的頻繁接觸中,了解了她的動機,而她的動機,又與他早想把本家兄弟陸克安置在遠溟山CEO位置上,不謀而合,——那麽,何樂而不為呢?

 可就在高鳳娣緊鑼密鼓地加緊動作,想從經濟上、情感上置戚雨囡於雙重之死地的時候,情況卻再度突變。上個星期五,當遲到了幾小時的隋可裘氣急敗壞地進到辦公室、告訴她說,她的姑姑就是司徒慧的老婆時,高鳳娣驚呆了。她望著隋可裘,不知道她抓在手裏的這個“提線木偶”,接下去還會不會任她擺布。

 
  “你打算怎麽樣?”私人辦公室裏,高鳳娣把隋可裘帶入裏間,一邊把一遝要打的文件遞給她,一邊試探著問。

 “剛知道司徒慧是我姑父時,直反胃,打出租上班的路上直想吐,——可後來一想,不離開我“姑父”是吐,離開他也是個吐,還不如就將吐就吐了!”隋可裘接過來文件,一個勁兒地“吐”著,最終嘴裏也沒吐出一顆“象牙”來。

 “吐?吐什麽?——事情都這麽複雜了,你還跟我饒口令啊?”高鳳娣皺了皺眉頭。

 “高總,我也是不‘吐’不快嘛……我懷孕了,連吐了好幾天了。一開始以為胃病犯了,後來一想到那個沒來,趕緊去沃爾瑪買了張試紙驗驗,一看是兩道杠,當時就像挨了兩悶棍一樣。”

 “坐下說,坐下說,”高鳳娣聽了心裏一陣暗喜。她轉身拽過了另一把皮椅,溫和地問道:“可裘,你坐下,坐下……你的意思是,你懷了你司徒慧……你姑父的孩子?”

 “嗯。 ——不過這個姑父,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想,因為戚雨囡並不是我親姑姑。”隋可裘坐下,為求得同情尋找著理由。

 “不是親姑姑?怎麽個不親法兒?”高鳳娣一驚,抬起頭來。

 “我死去的父親跟我姑姑本是異父異母的兩家孩子,而我又不是我爸媽親生的,而是個外麵要來的孩子……拐了好幾個彎才有了這個姑姑,所以你說,我這個姑姑,不也跟那七大姑八大姨差不多嘛!”

 高鳳娣聽了又是一驚:“你是要來的?從哪裏要來的?”

 “可能是從外縣的一家醫院吧,——是我後姥姥死前才告訴我的,再詳細的情況她也不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姥姥已經過世了?那你的養母呢?她姓什麽,現在在哪裏?”高鳳娣忽然間就急了起來。

 可隋可裘卻誤解了她的意思。她抬手捋了捋垂下來的發絲,說高總,我知道你對我好,但請別再為我的事操心了。因為我和我家的事,亂著呢,你有n個心都操不過來。——實話告訴你吧,從醫院裏抱回來的不但有我,還有我姐,所以我一家人亂七八糟的,沒有一個親人。——這事不提還好,一提我就想哭。想起來我的命真苦,被親媽拋棄後,又被後媽拋棄……所以這些年來,我既不知道親母是誰,更不願意去想起後母,因為她再嫁出走前留給我的唯一的記憶,就是整天指著我和我姐的鼻子,罵我們兩個是她甩不掉的拖油瓶……

  隋可裘說到這裏就聲音哽咽,難過地低下了頭。本想打聽清楚的高鳳娣一時語塞,不知所措。她定了定神,一邊同情地遞過去紙巾盒,一邊心裏暗自打鼓:她姐姐也是那個醫院抱回來的?是同時抱回的還是兩次抱回的,她們是一對孿生姐妹還是互不相幹的兩個女嬰?

  她想繼續問,又怕自己這是疑神疑鬼後的多此一舉,於是就清了清嗓子,拍了拍可裘的肩膀安慰道:“做人最重要的是有了前車之鑒,不去重蹈覆轍。鼓起勇氣,好好爭取自己的幸福和權益,別讓你肚子裏的孩子再像你一樣,成為沒有親生父親養育的拖油瓶才是!”

  之後,她便以痛恨絕情男人的正義女神之姿態,俯下身對隋可裘吹了一陣耳邊風。她告訴她說,對待司徒慧這種既愛紅顏又愛麵子的負心漢,既要穿新鞋,也要走老套,“堅定不移”地愛著他的同時,別忘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卻沒想到,禮拜一便到司徒慧公司裏來大鬧天宮的隋可裘,竟然一氣之下,即興發揮,把“上吊”改成了“上樓”,讓一大早就趕過來同魯秘密開會的高鳳娣,在停車場上趕個正著。

 
  於是,高鳳娣從車上下來後,並沒有進去開會,而是拉起了風衣的立領,在車尾後繞了過去,開門鑽進了後座,在鍍了一層濾光膜的暗窗後,冷眼旁觀。她先是看見隋可裘靠在樓頂的設備箱上,對樓下勸他下來的幾個門衛大聲地叫罵著,後來又看到了急促趕到現場、一頭紮入了人堆中的司徒慧,最後又看到了於人群中艱難開辟著出路的戚雨囡……

 望著眼前的這一切,陰影中的她不由得暗自一笑,心裏說,有什麽樣的聚會,能比這場意外的幸會,更能讓人駐足逗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