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不離婚的女人(40.姑夫與情夫)
文章來源: 悉采心2010-12-17 21:05:45


  姑侄同侍了一夫,兩代混濁成同輩,親緣雜交著血緣,——命運正用它的不倫之手,把倫常的模式捏成了一隻雨囡無從識別的怪獸。

 她望著隋可裘,心裏是紮心般的疼痛:“我是戚雨囡,是從美國回來探親的,剛剛上樓來,就……”

  “什麽?——從美國回來探親?啊呀,你是不是姑姑啊?”隋可裘還沒等雨囡說完,忽然就眉梢上揚,舊貌換新顏。

  雨囡剛剛點了點頭,就聽到門裏響起了急促而又頓挫的腳步聲:“雨囡回來了?不是說好下午才來看我嗎?怎麽一大早就趕來了?”

 
  母親終於出現在可裘的身後,雨囡看了就是一怔,——歲月不僅把那位花旦風幹成了老旦,也把一個渾圓的女人風幹成了一枚幹涸的陳皮,——那種被店家隨手扔掉了,也不會影響藥性的那種。——雨囡卻小心翼翼地迎過去,用心地撲捉著空氣中的那縷苦中帶香的氣息。——不管她怎樣衰老,不管她怎樣黯淡,她的身影裏都有她無法忘懷的過去。那些她與她相依為命的往日,這些年來總是在雨囡的記憶裏,散發著溫暖而幹燥的草藥之香。

 不知李來香是被可裘氣得傷心過度,還是為一別十幾年的母女相見而傷感,她望著麵前的雨囡嘴角抽搐了幾下,便趴在她的肩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雨囡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撫著母親的肩頭,想說什麽還沒開口,臉上卻已潸然淚下。悲憫、憐惜、感傷、無助、困惑、悵惘、痛苦……雨囡哭著母親,也哭著自己。

 “喲,奶奶,姑姑回來了是件喜事,你這是幹什麽?!過會兒讓過往的鄰居看見了,多難為情,快讓姑姑進去吧!”隋可裘眼睛一轉,一邊張羅著讓雨囡進屋,一邊勤快把地上的袋子拎了進去,隨後關上了房門,細長眼睛裏的一對瞳仁,在雨囡帶來的兩大包裹上不安分地滾來滾去。

 
  進了房間後,李來香擦了擦臉上狼藉的淚水,見雨囡望著玄關對麵小飯廳裏的一地碎瓷片愣著神兒,就趕緊對旁邊的可裘斜了一眼,說還趕快到廚房裏拿把掃帚,把地上這些你不小心打碎的杯子收拾收拾,可別讓你姑姑一回到家,就被你紮傷了。

 可裘聽了雖不情願,但畢竟也是個背誦過“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的中文係畢業生,於是便隨聲附和著進了廚房,貧著嘴說:“要是知道姑姑今天就來,我改天再弄出這一地的“杯具”碎渣呀,奶奶你咋不早說呢?!”

 見可裘開始打掃起來,李來香就拉起雨囡的手,說雨囡,小心紮了腳。來,順著邊兒上走,跟我看看你幫我換的新家。咱這新居有兩廳兩衛三個房,是我這輩子住過的最好的房子。本來早想寄些照片給你看,可一是一看到你在美國的英文地址我就打怵,二是不會用計算機,所以住進了新家後,就這麽一直拖著……

 雨囡跟著母親逛著房間,與其是在賞新,不如說是尋舊。她默默地隨著母親走著,眼睛望著新居的明窗淨幾,家當擺設,心裏卻在尋找著記憶中的往日。那些擺在玄關架上的兒時的照片,那些爸爸曾為她釘在廊壁上的一排又一排的小動物掛鉤,還有她素潔的房間,她石青色的紗帳,她畢業那年掛在牆壁上的《遠山秋雨圖》……如今它們都已不再,淡褪到了發黃的往事中。取而代之的,是母親的麻將桌,梆子戲的新道具,以及貼滿了肌肉男和麻辣女的可裘的臨時睡房。

 陌生的現在,無從預知的將來,回不去的過去。這不是母親的錯,不是換房子的錯,不是時間的錯。錯就錯在了懷舊,錯就錯在了尋根,錯就錯在了把模糊的碼頭當成了歸岸。

 
  雨囡隨母親坐進了客廳後,就把可裘早已擺在茶幾旁的兩個袋子打開,一邊往外拿著禮物一邊說:“媽,知道國內現在什麽都有,也不知買些什麽好。給你帶回了兩盒西洋參和幾種抗衰老的健康食品,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李來香看著看著就嘖嘖了幾聲,說一下子買了這麽多,那姑爺子知道了能願意嗎?真是難為你了。雨囡笑了笑沒回答,隻從地上的肩包裏拿出了一支筆,說媽,這盒上瓶上都沒有中國字,我這就把中文藥名給你寫在標簽上,免得你吃混了。——話音剛落,就見隋可裘一邊進來一邊說:“姑姑,我最喜歡沒有中國字的美國原裝貨。咱國內這邊的東西吧,即使是國外的牌子,隻要有了中國字,準保事倍功半不準成,就是進口的敵敵畏,隻要有了中文,想自殺都讓你死不了……噢,對了,姑姑,”她忽然就指了指那印著“Izod”英文字的大號塑膠袋:“那裏麵的禮物,也是給奶奶的嗎?”

  “哦,”雨囡想了想,忍著一種強奸民意的感覺,從袋子裏拿出了一籃一黃的兩款女式皮包。她頭也不抬地遞了過去,說這裏給你和可玉帶回來的兩個肩包,因為外麵的盒子太占地方,回來前打行李時就拆了包裝,把包直接放入了這個塑膠袋中,你留下一款,剩下那個拿給可玉吧。

 “哇,”可裘把兩隻皮包一齊攬到懷中,說太棒了,這款黃色半圓形的像一彎新月,背在肩上一定青春而浪漫;而這款藍色的則看上去大方沉靜,更適合上班族的白領麗人。唉,兩個都是我的最愛,怎麽辦呢?

 “那你就先都拿去背著,可玉什麽時候回來還不知道呢,擱著也是個擱著。”李來香一擺手做了主,不自覺地犯了厚己薄人的偏心病。

 “也是也是,”隋可裘趕忙應合著,說擱壞了還不如用壞了,否則辜負了這件東西的最佳使用期,豈不也是一種暴殄天物?——姑姑,我這就代可玉收下了你的包,不過你放心,將來即使包包用舊了,我也會把你的這份深情厚意記在心裏,及時地轉給她。雖然她的心裏已經沒有了這個家,但畢竟還是我的姐姐,我該惦記她還是要惦記。”

 把無情說成有情,把剝奪說成賜與,雨囡一邊給母親往瓶子上寫著中文藥名,一邊開始反胃。

 李來香見雨囡隻寫字不搭腔,便抹搭了可裘一眼,然後站起身來說:“雨囡呀,別光為我做事。一大早過來冷了吧,我這就去給你燒壺水泡杯茶,找些你小時候最愛的東洲小點心來,拿過來給你吃。

 
  李來香蹣跚著離開了房間,隋可裘眼睛還是不斷地溜著那隻袋子,兩枚瞳孔擴散著黑幽幽的欲望。雨囡抬頭看了看她,索性就一笑,說可裘,這個袋子裏麵還有東西,但沒有你的了。你在留下了那兩款肩包的同時,我便打算把裏麵剩下的兩件Izod的運動衣,留給可玉了,剛好以前聽母親說過,你比較喜歡跳舞,而她更喜歡室外運動。

 隋可裘一聽撅起了嘴:“姑,那是從前了,現在不一樣了。自從上次跟他……跟人學會了打高爾夫,就迷上那藍天當被、綠草為床的高爾夫球場了!——對了,姑姑,如果能穿上Izod去跟他打高爾夫,我一定會杆杆出彩,小鳥連連,你就給我……

 “可裘,誰是他?——你在談戀愛?”雨囡沒抬頭,卻忽然就截斷了她。

 “嗯。”隋可裘聽了點點頭,得意難掩:“是個海歸博士,高個頭高薪水高職位,讓人不高興都不成。”

 “既然是位高薪水高職位的戀人,送你一件Izod牌子的運動衫,應該不成問題吧?——據我所知,這個牌子的球衣不但在國外不貴,即便是國內,也不過是幾百塊錢的人民幣。隻要是個大款,順著手丫子流出的那點錢就夠了。”

 “唉,姑姑,不瞞你說,他這個人啊,什麽都好,就是有點摳門。”隋可裘坐了下來,歎了口氣:“也許是有老婆孩子的關係吧,他對我凡事都有所保留,——物質上,情感上,甚至做愛時的態度上……可我好不容易才靠上了這麽個有頭有臉有素質的款哥,一下子計較不了那麽多。”

 “原來是這樣。那麽,以後呢?——如果他哪天跟你玩夠了隻想回家,對你不負任何責任,你對自己怎麽交待呢?”雨囡跟了一句。

 不想隋可裘就眼睛以耷拉,說姑姑,你在我的眼中,可是個多年生活在美國的半個老美呢,怎麽說起話來,竟然跟我奶奶一個腔調?

 她把手裏的兩個皮包往旁邊一頓,口氣懨懨地說:“我這兩天本來就在他那裏受了氣,可咱們都是一家人,就不能說話向著我點兒?”

 “那你先說說看,你都受了些什麽氣?”雨囡不動聲色地問。

 “我不但被他連連地放了鴿子,竟然還被他的那位剛從國外回來的老婆,在電話中給損了一頓!”隋可裘說到這裏就哼了一聲:“想用那些過時的大道理來嚇跑我,擺平局勢,他老婆真是幼稚!——什麽家庭啊,親情血緣啊,不就是生個孩子就搞定的事兒嗎,有什麽大不了的!——沒看到網上說嘛,80後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製造08後。子宮閑著也是閑著,整個孩子在裏頭呆一年還不容易!如果不是害怕當場嚇昏她,我簡直就要告訴她說,我已經懷孕了,家庭、親情、血緣召之即來,咱們誰怕誰呀!”

 雨囡聽了就放下了手裏的藥瓶,抬起頭來說:“可是可裘,即使你有了孩子,如果那個男人仍然不想跟你結婚成家呢?”

 隋可裘就頓了頓,然後凜然一笑:“他敢?!——兩條命一個後台,我看他拿什麽跟我較量?!——哎,姑姑,你這是什麽眼神看著我呢,算了算了,咱們換個話題,說點喜慶的吧,我可不願意用自己這麽點芝麻大的事情,嚇著你。”她說完吐了口氣,眼睛再一次在Izod的幾個字上打了滑出溜,然後忽然就說:“對了,奶奶告訴我說,你跟他說姑夫也回來了,並已經在東洲城裏上了班,不如這樣吧,我約上我的那位,你也約上姑夫,過幾天咱們一道去打球吧。”

 雨囡望著她,苦澀地一笑,說可裘,隻怕大家見了麵,你會錯亂得不知道該怎麽介紹我。

 “我會錯亂,怎麽會呢?我可不在意自己跟有婦之夫在一起,要不然我也不會把這件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訴奶奶和你。——不過姑姑,大家見麵之前,有件事我還真得搞清楚,免得他到時候笑我們姑侄之間的生分。對了,你到底叫哪個Nan 呢?楠木的楠還是南方的南,反正,總不會是‘困難’的‘難’吧,那樣連起個‘雨’字來,聽上去好像是‘遇難’似的,”她說到這裏就咯咯地笑了一陣,然後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還有就是姑夫,他的名字是什麽? ”她說到這裏又湊到近前,小聲跟雨囡嘀咕道:“奶奶平日裏很少說起他,即便提到,也總是‘川蠻子、川蠻子’地喊他,像剛才這樣叫他‘姑爺子’的時候,我隻聽過幾次,好像姑夫跟她有什麽仇似的,到底怎麽回事呀?”

 
  話音剛落,她衣兜裏的電話就響了起來,——跟司徒慧的電話彩鈴聲一模一樣,用偽風塵的聲音裝點著烏煙瘴氣的旋律。隋可裘隨即從紅色唐裝的口袋裏拿出了電話,看了看,忽然就喜形於色。她慌忙站起身往廚房裏看了看,關上了屋門後跟雨囡做了個鬼臉,然後走到了客廳的陽台上,臉對著窗外打開了手機,說阿慧,你終於來電話了,怎麽,這會兒方便了?

 一個激靈,雨囡隻覺得陽光明媚的客廳裏的溫度,瞬間跌到了冰點。

 “晚上為什麽不能見麵?——你是不是不想見我了?告訴你,你老婆孩子回來的事,我已經都知道了。我們見麵談談,你不用擔心嘛,阿慧。 ”隋可裘柔聲細氣地哄著司徒慧。

 雨囡冷得渾身發抖,她起身把屋角衣架上自己的毛外套抓過來,剛想披上,忽然就發現母親正端著茶杯站在身後,怔怔地盯著陽台。

 雨囡抖著手把茶壺接過來,想說什麽,翕動著嘴卻發不出聲音。她伸出手來試圖把媽媽挽走,它卻抖得不停使喚。

  可就在這時,忽然就聽到可裘變了腔道:“好啊,司徒慧,你是不是做完了缺德事,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死不認賬啊?——告訴你,今晚有時間也得見麵,沒有時間創造時間也得見麵,明著跟你說了吧,我已經懷上了你的孩子,必須見了麵才能說清楚!”

 “什麽,司徒慧?司徒慧?!”母親不自覺地重複著,顫顫巍巍地走向了陽台:“可裘,隋可裘,你剛才說什麽?在說什麽?! ——難道你在外麵的那個情夫,也叫司徒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