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女孩辛露(41.催婚)
文章來源: 悉采心2009-08-30 01:08:23

 夜色靡麗。

 玄青色的天空下,聖誕季的火樹銀花披掛上場,給熱鬧的市井罩上了一層西式的溫情。

 繁華從不打盹兒,雍容大度地接納著舶來品,那是京城惹人喜愛的理由之一。

 把周姐送上輔路,目送著她的車子順暢地進入二環,匯入了東去歸家的車流。

 我隨後打個U轉,經過兩個路口,來到了菜市口大街上最熱鬧的商區,往家的方向駛去。

 夜未央,人不寐。馬路兩旁是屢屢行行享受著夜生活的紅男綠女。

 年輕的女子大多以緊薄的毛裙和瘦俏的長靴來“美麗戰嚴寒”,把一掐就會斷似的楊柳腰體諒地留給了身邊的男人;男人們也不含糊,他們一邊用金箍咒一般的手臂緊攬著身邊的女人,一邊把烤地瓜、糖葫蘆之類的各種京味小吃,殷勤地送到她們的嘴裏——它們是他們不用太破費就可以獲取她們芳心的糖衣炮彈,——在這樣氤氳迷離的深夜,它們甜得很及時很奏效。

 ——人們實打實地樂嗬著,實打實地享受著,沒有人會因為腳下的這爿土地曾是百年前的殺人刑場,就避諱地走開,——那樣太計較,太不現代。——不知道譚嗣同那首身分離後,於頭顱滾動中還圓瞪著的一雙暴眼,是否會因為今日國人這實打實的快樂和幸福,而終得瞑目?

 過了商業區,繁華終於消盡。夜色沉沉中,我忽然感到一份神秘而沉重的過往,正在天際處動身飄落,緩緩地迎我而來。

 我隨即想起了下午醫院停車場上傑森的身影。——當我用躲在墨鏡後眼睛,暗中掃了他然後告訴周姐說那人果真就是歐傑森時,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798廠的那幅畫。

 “京京,你真的確定他就是798廠你打工那家的老板嗎?”——等車子終於開出了大門後,我迫不及待地摘下鏡子,扭頭對著周姐問。

 “應該沒錯。——雖然隻見過一麵,但因他這個人長相硬朗,五官帶著似是而非的老外勁兒,所以印象深刻。——不過是當時為了應付其他客人,就沒來得及問問他姓氏名誰而已,——不然還用得著今天這頓意外的驚叫?!”周京緊盯著前方密集的車子,打趣地說。

 “那麽紀英英呢?你在那家畫廊裏也見過她嗎?”我探究著什麽。

 “沒有,我在那兒打了兩年工都沒有見過她。——剛才不是說過嘛,歐先生也隻是一次。——其實說起來挺有意思,認識他還要感謝你看上的那幅畫。——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你我於798第一次見麵前的那個周末,我才認識他的。那天下午,正當我用半生不熟的英文照顧著兩個買畫的老外時,忽見旁邊有人踩著椅子徑自往下摘著那幅肖像畫,大模大樣旁若無人似的。我看了來氣,就過去毫不客氣地製止。可他隻是笑笑,也不搭茬兒。後來經理聽到了我在高聲吵,出來看了看後,就湊到我耳邊嘀咕了一頓,說別有眼不識泰山,他就是我們畫廊的老板等等,——讓我吃驚得當場說不出話來……”

 “可當我在798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說這幅畫早有主了。——原來你的意思是被店主拿走了,而不是被買主買走的?”我開始刨根問底。

 周姐聽了就長歎一聲,說露露,就憑咱倆著心心相印的勁兒,我能不清楚你想知道什麽嗎!——要是知道他後來到底把那畫帶到哪兒去了,賣給了誰,我不早就不枝不蔓地奔向主題了,還跟你來個“細說從前”幹什麽?——哎,對了,露露,那天我到潘家園賣銅盆子時,還真沒忘記幫你關心關心你又看到了的那張畫。——雖然第一次去問盆子時我沒大在意旁邊的畫攤上都有什麽,但後來再去時發現那幅畫不在了以後,就憑著對798的那幅原畫的印象,認真地做了描述,當真地對那個看攤的小毛孩兒盤問了一番。——不想那小孩就說那畫早就被一個女的給買走了,具體多少錢他也不知道,因為她對他說她已跟他的老板私下做了交易。

 我聽了後,就說京京真是難為你了。——不過即便它們真的就是同一張畫,情況到了這種地步,恐怕傑森也很難再知道它的去向了。——這是不是也預示著我和他,真的就從此了斷了?”——我說著,鬱悶地籲了口氣。

 “露露,別鑽牛角尖兒了!——境由心生。一張像你母親的畫,畫的不一定真的就是你母親。——再說了,那幅畫雖然讓你夢繞魂牽,卻一直海市蜃樓一般地高懸在上,讓你夠不著更抓不住,不找它也罷。”她一邊打著右轉,一邊試圖勸解我。

 “不知道——總覺得那花襖,那神態,尤其是那一雙眼睛,跟我母親很像,——不,簡直就是我母親的翻版。——而在那畫沒有完成的缺憾裏,我又感到了一個真實故事的存在;對那個故事的尋找給了我生活的方向,讓我投入到一種關係和意義的捕捉中,——所以說,也許正是那幅畫,教我懂得了不完美的價值。”

……

 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午夜十分。我扔下肩包,轉身鑽進衛生間,把花灑擰到了最大。

 然後我脫光了衣服,把自己缺肉缺到隻剩下了丁紹光筆下裝飾畫一般地中看不中用的細長女兒身,立在了水中,在“疑是銀河落九天”中,衝了個熱水澡。

 脖子上被金吻過的地方——不,確切地說,應該是被金撕咬過的地方,在熱水的浸泡中開始脹痛。我想伸手過去,擦掉對麵牆鏡子上的哈氣,把自己的傷看個究竟,抬手之間忽然就聽到外麵傳來了手機的鈴聲,——怕是久未聯係的爸爸找我,就停了水,用白浴巾擦了擦頭,匆忙地裹起了身子,披著濕漉漉的頭發跑到了方廳。

 “是爸嗎?——有新手機了?”——我看著那個陌生的號碼,興奮地問。

 “不,露露,是我,犀明。——怎麽也不通知我一聲,就擅自出院了?打電話也不接。”

 “犀明,我基本好了,中午跟周京商量了一下就出了院。——下午在家跟她開了個小型爬梯,為我從假非典中順利康複大大慶祝了一番。吃飯時光顧著葡萄美酒夜光杯了,忘記把電話從震動檔上調回來,對不起啊,——怎麽,你換了電話了?”——我問。

 “露露,沒有換,不過是又開了條線而已。——這個手機號隻有你和我在美國的父母知道,以後手機響起,我便知道是我的家人在找我,而不是客戶。”

 “哦,這麽榮幸。”我努力地打趣。

 “未婚妻了嘛!啊?——露露,我這兩天想了好久,想通了,隻要咱倆能順利結婚,我就答應你,不再受理紀英英的任何案子,同她和那個姓歐的徹底脫離幹係。——露露,我能不能這會兒過去看看你?”

 我想了想,就對著電話悄聲說:“犀明,都多晚了還不睡,愛惜點兒自己好不好?!——這幾天可把京京累壞了,剛才進去後一上了床,她就開始打呼嚕,你過來後萬一驚醒了她,說不定為了給你讓地兒,她就要半夜三更地趕回家住,你能忍心嗎你?”——我賣力地撒著謊,沒有把周姐因為奶奶感冒而不得不深夜回家的實情告訴他。

 “好吧,那我這次聽你的。——不過露露,放下電話以前,我可又要催你了,關於結婚以及蜜月的計劃呢?有沒有什麽具體的想法?——對了,我今天經人介紹,讓一個懂得生辰八字和《易經》的人結合著我的麵相給看了看,他自言自語地掐算了一番後樂觀地告訴我:你是七月羊,我是冬眠虎,沒有羊入虎口的衝犯,不礙事。——要不然咱們明年春節後開春就結婚吧?——我這兩個月努力賺錢,以便度蜜月時,能帶你到新馬泰好好玩玩!”

 “犀明,你一提到明年春節,我還倒真是想起來了,今天開車回家時,我聽了個‘婚姻指南’的廣播節目。這節目中被邀請的來賓,是位資深老到的命理學家,他可明明說因為今年有‘雙立春’,明年便是‘寡年無春’,不宜開春結婚的。——本來我對這些命理啊看相啊什麽的都不在意,但後來想到你對民俗愛得不得了,就幫你記住了廣播中的這一條。——對了,犀明,我發現車裏的收音機和空調都好用了。——謝謝你,在我住院期間不但幫我拖回了車子,還管維修養護,下次見麵時我一定放血,請你吃你最愛的沙鍋白肉。”

 金聽了,半晌不搭話。我猜想可能是我前半段的“專家說詞”奏了效,難住了他,竊喜之下剛想找個話題引開他,卻不料就聽他口氣幽森地回道:“辛露,那也好……如果明年開春真的不是什麽良辰吉日,沒辦法結婚,那不如就挪到春節前的臘月裏吧——辛伯伯聽了這個消息後,不知會有多高興!”

 “什麽?辛伯伯?!——你給我爸打了電話?!”——我訝然,不禁失聲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