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之用,方為大用。——莊子」
朋友 周華健 - 精彩音樂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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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周公子
周公子愛讀書 | 詩詞人物誌 第 03 篇
作為宋朝第一男神的蘇軾什麽東西最多?
我想除了才華,應該就是朋友了。
他的朋友可謂形形色色,各式各樣,上至名流顯貴,下至村野黎老,另有和尚、道士、歌妓,而且遍布五湖四海……
嗯,感覺他可以召喚神龍了。
在他這光怪陸離的朋友圈裏,最打動我的是他與陳季常之間純潔的基情…哦不對,是友誼。
他倆的故事要先從陳季常的老爸陳希亮說起。
蘇軾二十幾歲剛做公務員時,曾在山西鳳翔任職,當時的頂頭上司就是陳希亮,陳希亮是部隊出身,為人嚴厲刻板,架子十足,跟當時年輕傲嬌,瀟灑不羈的蘇軾風格完全不搭,日常工作中二人常有分歧。
蘇軾:大叔,就事論事,你天天黑個臉給誰看?
陳希亮:現在的年輕人呀,仗著自己有點名氣就敢和領導對著幹,那麽有才你咋不上天呢?
就這樣,兩人雖為四川老鄉,卻時常唇槍舌劍,當麵掐架。
(不用想也知道陳太守肯定是罵不過蘇同學的……)
後來戰況升級,陳太守還直接向朝廷彈劾過蘇軾,說他抗命不從。
蘇軾:oh shit!這月績效獎金要沒了!
再後來,陳太守建了一座觀山的高台,請蘇軾就此作賦一篇刻在石碑上。
如此一來,蘇同學心中那複仇的小火苗簡直是按捺不住,於是乎,他不僅狠狠秀了一番文采,還趁機抖了一把小機靈:
在文中先是嘲諷陳太守此前居然不知城外有山,然後借助曆史興衰的典故,說別看這高台現在修的漂亮,指不定哪天就變身一片廢墟,要是有人想借此誇耀於世,滿足自我膨脹感,那是指定會落空滴。
算是痛快淋漓的報了一箭之仇。
陳太守這邊正興致勃勃呢,看到這樣一篇賦,你說心裏堵不堵?
可是,出人意料的,這一次他卻沒有生氣,還一字不改的讓人把這篇《淩虛台記》刻在了石碑上。
原來,陳太守此人並不壞,麵冷心熱,看到這個老鄉後生年少成名,怕他太驕傲,所以有意挫挫他的傲氣,實則是有心愛護。
而蘇軾看到對方不再接招,心裏也明白了一二。後來調離鳳翔,每想到這個事情,還總覺得有點對不住陳太守。
他和陳季常就是在這個時期相識。
當時的陳季常,英姿年少,喜歡縱馬射獵,以豪俠自稱,曾與蘇軾在馬背之上談古論今,探討兵法。雙方雖互有欣賞之意,但交往應該並不深入,畢竟當時蘇軾跟人家老爹整天的是劍拔弩張。
從蘇軾調離鳳翔到被貶黃州的十幾年間,二人應該不曾再謀麵。
公元1080年,春,湖北,歧亭鎮。
人到中年的蘇東坡奔波在貶遷黃州的路途中,一臉的風塵仆仆。
行至山嶺之下,忽見簇簇梅花淩寒吐蕊,不由詩意大發,隨口吟到:
春來幽穀水潺潺,
灼爍梅花草棘間。
一夜東風吹石裂,
半隨飛雪度關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
開自無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
不辭相送到黃州。
“何人吟此好詩?”
隻見前方迎麵走來一人,頭戴一頂四麵方方的高帽,手持竹杖,眉宇間頗有俠義之氣。
蘇軾聞聲望去,四目相對的一刻,雙方都猛然怔住了。
蘇:天啦嚕!這不是我的老朋友陳季常嗎?你在這做撒子呢?
陳:我勒個去!這不是名滿天下的蘇學士嗎?你來這又是做撒子呢?
蘇:我是被貶到這裏來噠,一言難盡呀。拍拍自己肚子:都是這滿腹才華惹的禍,嘻嘻。
陳: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我現在這隱居呢,那還廢話啥,走唄,到我家住兩天再說!
餘謫居於黃,過岐亭,適見焉。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餘所以至此者。餘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餘宿其家。
蘇軾此時是戴罪之身,一下子從上流公務員淪落為社會最底層,曾經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們唯恐被連累,別說打個電話寬慰下蘇同學了,連蘇軾主動給他們寫信都當做沒收到。
而從前並不算深交的陳季常卻一點也不嫌棄,請他到家裏一住就是五天,好吃好喝招待。這讓剛剛死裏逃生、又在異鄉舉目無親的蘇同學十分感動。
說起來,陳季常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身為官二代,在洛陽有豪華別墅,在北方有良田千畝,可是他卻統統舍棄,跑到這深山僻穀參禪悟道,算是個真正的隱士。
就這樣,兩個有趣又有閑的人湊到了一起,分外來電,火花四濺。
此後在黃州四年,蘇軾到歧亭找陳季常玩耍三次,而陳季常去找他七次。每次都會在對方家裏住上十天半月,四年下來共處的時光有一百多天。
凡餘在黃四年,三往見季常,而季常七來見餘,蓋相従百餘日也。
倆人在一起,有做不完的有趣事,談論佛法,吟詩作賦,寄情山水,撫琴高歌……好不快哉。
蘇粉後援會會長林語堂說,陳季常是蘇軾在黃州時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好到可以隨便開玩笑。比如以下:
龍丘居士亦可憐,
談空說有夜不眠。
忽聞河東獅子吼,
拄杖落手心茫然。
——節選自《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
這四句描寫的應該就是某次蘇軾去探望陳季常時的情景,兩人同處一室談天說地,乃至徹夜不眠。
柳月娥看到這對好基友從早到晚粘在一起,不免心生醋意,運起丹田之氣,大喝一聲:老陳你丫還睡不睡覺了?!
嚇得陳季常拄杖應聲而落,免不了被東坡一番嘲笑。
就這樣,蘇東坡隨便一個玩笑,陳季常就落了個怕老婆的千古名聲,“河東獅吼”也成了悍婦的專屬代名詞。
而且大家注意沒,這首詩是寫給吳德仁的,給另一個人寫信還要捎帶說說陳季常,開開他的玩笑,這就好比我們喜歡一個人時,不論跟誰聊天,總會忍不住把話題扯到TA身上一樣。
可見當時兩人相投到什麽程度。
後來蘇軾被赦離開黃州,送行者眾,至慈湖(在湖北黃石)登船後,眾人散去,隻有陳季常不舍得走,從湖北一直送到了江西九江。
七年四月,餘量移汝州,自江淮徂洛,送者皆止慈湖,而季常獨至九江。
柳月娥:送人還送跨了省,到底你出門還是他出門?!
而且,兩個人還極有可能一起在九江遊覽了廬山。
惟陳季常不肯去,要至廬山而返,若為山神留住,必怒我。
東坡:陳季常信佛,到了廬山要是被山神留住了可咋辦,柳月娥還不得吃了我?!
蘇同學那首吟廬山的千古名作可就是此時留下的:
《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
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麵目,
隻緣身在此山中。
九江已至。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陳:坡坡,一路保重,記得要常給我來信啊。
蘇(嬉笑而答):小常常,我知道啦~ 乖啦,快回去吧,不然,月娥要發飆了。
轉過頭來,卻已然淚目。
多情自古傷離別…
四年之後,陳季常又千裏迢迢跑到京城開封來看他,那時蘇軾正一路開掛,站在個人政治生涯的最高點,而陳季常也不是來討官做的,但求知己故交的重逢之樂而已。
嗯,老朋友,看到你現在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1094年,蘇軾五十八歲,被貶嶺南惠州。
抵惠半年,陳季常來信數封:親,想你了,打算漂洋過海去看你。
歧亭到惠州,豈止千裏之遙。
蘇軾急忙回信勸阻:親,我在這好著呢,咱們都是胡子一把的糟老頭了,還這麽兒女情長,羞不羞?
到惠半年,風土食物不惡,吏民相待甚厚。……所以雲雲者,欲季常安心家居,勿輕出入。老劣不煩過慮……亦莫遣人來,彼此須髯如戟,莫作兒女態也……長子邁作吏,頗有父風。二子作詩騷殊勝,咄咄皆有跨灶之興。想季常讀此,捧腹絕倒也。
(跨灶之興:比喻兒子勝過父親)
“捧腹絕倒”——信中這四個字令我深感觸動。
我有捧腹絕倒過嗎?是在誰人麵前?
區區四字真可謂寫盡了真正的朋友之間那無須矯飾,鬆弛自然的狀態!
使人恍惚之間,仿佛穿透千年,看到這兩位趣味相投的朋友是何等的談笑風生,默契相知。
陳季常在蘇軾現存的詩賦中能夠找到的痕跡至此而終,貶居惠州之後,有生之年他們應該沒有機會再見一麵。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相知何須一定再相見。
我之所以如此喜歡蘇東坡和陳季常的友情,是因為,從始至終,陳季常讓我看到了對待真正的朋友應該有的一種態度。
那就是,真正的朋友應該是無用的——沒有任何功利之用。
許多人和蘇軾相交,也許是愛他的才華,也許是期望政治上被其提攜,或藝術上受其點撥。這沒有什麽錯,人際交往的本質就是價值的交換。
真正的朋友當然也是價值的交換,隻不過,交換的不是世俗功利之用,而是性情的相投,心靈的默契,精神的共鳴。
真正的朋友如同水晶,我們不舍的將任何功利之塵加諸與他,不會盤算我與他相交,對我有什麽用?
一如陳季常對蘇軾:
不在春風得意的順境裏逢迎巴結,卻屢屢在貶謫潦倒的困頓中傾注真情。
你被貶黃州,成了一介農夫,有什麽關係? 你我性情相投,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身居高位,官運亨通又如何?在我眼裏你還是那個可以隨便開玩笑的逗逼朋友。
你老來遭難,流放嶺南又怎樣?管他千裏萬裏,想你了我就去看你。
農夫也好,權臣也罷,你在我陳季常的心裏,自始至終就隻有一個標簽,那就是:朋友。
陳季常用他對蘇軾的滿腔至真至純之心告訴我們——真正的朋友不是拿來用的,而是用來愛的。
而從蘇軾給陳的回信中也可以看出,他當然也把陳看作是真朋友。
他不想讓老友奔波受累,於是趕緊說自己在惠州如何順利,好讓老友放心。
生活中,我們是否也有同感?
偶爾遇到家長裏短的煩心事,可能會向朋友吐槽嘮叨幾句。可真等遇到大麻煩了,卻寧願自己扛過去,事情過去了才會輕描淡寫的跟朋友提及。如同出門在外,我們對父母從來隻是報喜不報憂。
我們不舍得朋友為我們擔憂,更不想因為自己給朋友增添任何的麻煩。
對真正的朋友,我們未存功利之心,但是朋友卻回饋給我們任何功利之物都給不了的心靈震顫和靈魂喜悅。
真正的朋友,是無用的,卻又像水,像空氣和陽光。
未必時時想起,卻又無處不在。
-詩詞人物誌 | 專欄簡介-
唐宋詩詞,是漢字文本中審美價值最高的一類作品。它們簡潔,優美,是文學中的文學,詩歌中的詩歌。而思想源於生活,詩詞欣賞的本質是透過文字來讀人。當我們讀懂了詩詞名家的人生,也就讀懂了那些詩詞中穿越千載的悲歡喜樂。
-作者 | 周公子-
一個喜歡唐詩宋詞,熱愛閱讀寫作的人,白天上班晚上碼字。朋友,如若相遇,讓我們一路同行,彼此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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