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相隨無別離

從被經紀鼓動下決心賣掉舊房屋，到全力收拾清掃房屋的角角落落到上市再到最後房屋買賣成交，總共不過半個月時間。

我們就要得到有生以來最大的一筆錢了。

我們也就要失去有生以來住得最久的房子了。

真是恍恍如夢。

舊房屋閑置有半年了。我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起來就過去收拾一下，一點也沒有操心怎麽處置它。雖然我先生偶爾會提及若是租出去會有一些進款，但也沒有太過催促我。

怎麽也沒想到，懶人有懶人的福氣。雖然閑置了半年，卻增值不少。

掛牌前幾天裏，我每天晚上十二點睡下早上五點半自然醒，飯也不吃就跑到舊屋那裏去打掃，幸好離得非常近。

在舊屋居住十五年了，一眨眼的功夫。有時想，要是人有跑到時間前麵看一眼未來情景的特異功能，短暫的人生或許就會被我們度過得更有效率更有意義一些吧。可惜沒有人有這個本領，即便擁有這個本領的時候也會無用武之地——那時候一定已經很老了，一切塵埃落定。

對我來說，舊屋像一件佩戴在身上的玉器，經年累月地浸染我們的情感與靈氣，裏麵的每一粒灰塵都是記憶。

目光觸及房屋裏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會有一些往事疊印在那裏。而那些往事裏，最閃光的是三個孩子童稚的笑臉。這些笑臉我可以在腦海裏找到它們，但隻有在這座房屋裏，它們呈現得如此生動具體，觸手可及。

我是滿懷情感地仔仔細細擦拭舊房屋的邊邊角角的。拂去被習慣的目光忽略而積攢的灰塵，它還是我最初一見鍾情的那座不大但溫暖明亮的房子——對於我們這個大家庭，它實在是不夠住了。

孩子們說，媽媽，你把房子打掃得比我們住在這裏還幹淨啊。

我先生也想不通我為什麽在打掃舊屋衛生上花費這麽多精力。不會有人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他說。

我在意。

情感是一件玄妙的東西。因為有了情感，一座狹小老舊的房屋也會在心中熠熠發光。

當我們居住其中的時候，很難注意到蒙在其上的灰塵，以及各種各樣的年久破損，我們隻要感受到愛與舒適就夠了，灰塵與年代久遠一點也不會成為影響我們愛它的障礙。而從挑剔的旁觀者的角度觀看時，那些灰塵與破損會首先跳入眼簾，有礙觀瞻。

我喜歡把它收拾得幹淨清爽。即使它不再屬於我，我也希望能夠像嫁女兒那樣把它體麵地送到新屋主手裏——它會因此被珍愛吧。

最不舍的是院子裏的櫻桃樹。它生長得那麽旺盛，自成風景，我猜想一定有一個精靈在它的身體裏麵。它曾帶給過我們多少歡樂。而這將是最後一個夏天，我陪伴它度過的最後一個成熟季節。此後都是回憶。

慶幸的是還可以常常看到它。它在，繁茂如昔，就是好的，即使已是別人家的櫻桃樹。

三個孩子裏，塵兒是最反對賣掉舊屋的，以致讓我覺得賣掉房屋是親手給他製造了一個傷口，當然也可以冠稱為啟示——一切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身外物舍得要舍，不舍得仍要舍。

記憶，隻有記憶，是誰都無法從我們的擁有中剝離掉的，是真正的完全的屬於我們的——如此虛無，又如此真實——我們活過的憑據。

既有記憶相隨，便無別離。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