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鋼琴小記

那是兩周前的周日，忽然突發奇想，我可以學著彈一下鋼琴嗎？這麽多年我從來也沒想過去學，不是不喜歡，是覺得不可能。

我拿著孩子們小時候用的最初級的鋼琴書一坐在琴凳上，凡兒就注意到了，大概他覺得太新鮮了，“媽媽，你也想學彈鋼琴？”

不需要我邀請，凡兒已經坐到我的身邊給我當起了老師。當然想做老師的還有愛兒，不過我身邊的位置已經被凡兒捷足先登了。

那晚算是我學琴的正式開始。凡兒當老師非常耐心友好，這是他的小倔脾氣之外的一個非常大的優點。無奈我太笨，基礎也太差，連五線譜都要在心裏把那幾個字母顛來倒去計算半天。

其實我每天也就隻有不多的時間，半個小時。摸了七八天琴的時候，凡兒說，“媽媽你彈個好聽的吧。”他找出了Scarborough Fair的曲譜。這是我很喜歡的曲子。

三天的時間，確切地說，總共四五個小時，其實我總共在鋼琴上彈也就不到十個小時，這首曲子就用去了我一半的時間。

我幾乎從一開始就想放棄了，覺得我永遠也不會彈出一首連貫的曲子。老公也一直在一旁打擊我，這麽老了，反應遲鈍了，協調能力不行了……他張口就是拿我的水平跟孩子們比（連愛兒都能彈十級鋼琴曲了）。

沒進幼兒園的小朋友能夠跟大學老師比識文斷字嗎？我恨得牙癢癢，白眼都懶得翻了。可是這世上偏偏有一種自以為是的打擊看上去很權威也很往死裏打擊。

憤怒出不了歌手了，難道鋼琴手也不行嗎？這四五個小時我是咬著牙強撐著練習下來的。就在我決定要放棄的時候，今天早上起來忽然發覺，又睡了一覺的手在鋼琴上彈出來的曲調不那麽結結巴巴了。

我暗自得意的時候，愛兒過來給我演奏她要參加比賽的曲子，五六頁的鋼琴曲她已經完全背下來了，她幾乎不怎麽需要看右手部分的琴鍵。我好像這麽多年第一次看懂她的手指在琴鍵上優美地翻飛是多麽不容易，看得我羨慕死了。相比之下，愛兒的手指是在表演冰上芭蕾，我的小胖手指則是在琴鍵上不停跟頭趔趄的。我問愛兒，是不是你的手指都記住位置了？

愛兒點頭，但更正我，“是肌肉媽媽，是肌肉記住了這一切。”

的確，這是比手指記憶更精確的一句話：是肌肉記住了這一切。

我忽然意識到生活中我們很多時候的不經意，其實隻是我們的身體記住了她被強化的記憶。這種記憶力比大腦的記憶更神奇，更原始。就像一些老人在喪失記憶之後，他的身體會幫著他記住一些日久年深習慣了的事。

這種肉體的記憶有點類似人的本能。所有我們努力做過的事情，我們的身體會幫我們記著，即使有一天大腦失去了它們，身體卻可以幫助我們找回來，我喜歡這種神奇的感覺。

我不知道我還可以彈幾天鋼琴，畢竟我沒有什麽音樂天分，而且也沒有那麽多時間，假如年輕二十歲，大概我可以靠著瘋狂的熱情把鋼琴彈到很好，而現在時間催逼著我做更重要更擅長的事情去。

但是這短暫的鋼琴的學習，也讓我收獲了意料之外的東西：學藝要趁早，這是不得不發出的一聲感歎。大人的頭腦無論如何是難以跟孩子的簡單純淨相比的，生活瓜分了我們有限的注意力和精力。當然我也理解了孩子們學琴的枯燥和辛苦。

最有趣的是忽然意識到肌肉記憶的存在。那些我忘卻了，而我的身體的各個部分卻常常不由自主地去往的地方是什麽呢？它們都記住了些什麽？探索這些，我想應當是比學會彈鋼琴更美妙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