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之殤
文章來源: 土筍凍2011-08-06 21:49:03





‘七步’之殤

久未和表姐聯係,母親說表姐直問起我。那日深夜,我撥了表姐的電話,原來表姐已退休,有時間看我的博文了,想讓我寄幾篇新的給她看看。

我說近來我在憂國憂民,挪威屠殺,溫州動車。。。這裏那裏,有意義沒意義的糾紛爭吵,讓人覺得整個世界亂哄哄的,有末日來臨的意趣索然,所以,我很久都沒有心情寫新東東了。

表姐說,是啊,認真想想確實也沒有什麽意義,再大的恩怨,再大的事情,很快就會跟著時間走得很遠,然後,再邁一步就到了死亡那裏,什麽要緊的,重要的,必要的,通通煙消雲散。

表姐說,你知道嗎?‘七步’的老蘇走了。。。

什麽?老蘇?我眼前即刻浮現著那個高高挺挺,溫文爾雅,很健康厚實,帶著靦腆笑容的中年男人。

對啊,那個住在‘七步’村的老蘇,你不是說今年回來要和我一起去‘七步’看望他的嗎?他中風癱瘓了,我正準備退休後,好好去看看他,可他卻突然走了。。。表姐的聲音很輕,平平的,象她一貫的沉穩。

老蘇是表姐的初戀,初愛,準確地說,老蘇是表姐一生中唯一的男人。

年輕的時候,很多人說表姐和我長得像。表姐是我父親這邊唯一一家在含江的親戚,所以我們走得很近。

表姐很大家閨秀,為人處世謙和得體,是我們宋家各親戚間的凝注力量。表姐個很高,身材苗條均勻,高中時留著二條油黑的長辮子,垂在身後,靜靜地站在那裏,是一個非常養眼的美背。後來剪了,那二條粗粗的優質辮子隨即被人高價購去,至今講起表姐的辮子,大家仍讚不絕口,好象仍能看到那二條黑亮粗長的辮子在眼前晃蕩。

表姐學習非常好,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那年替補了她父親文化部門的工作後,積極上進,很快就被提拔為某部領導,成為縣直機關為數不多女領導裏最有樣子,最顯眼的一個。

亭亭玉立,有文化,有教養的表姐一直是同輩異性仰慕的對象。當年有人不敢直接找表姐,而曲線到我這裏,讓我幫介紹。表姐讓我全權代表先幫她過目,如果能過了我這一關,那她就才有興趣見麵。

正和孩子他爹熱火朝天談戀愛的我,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齡,對愛情有一套自以為是的看法和標準。其中一條對異性相貌的要求,按現在的觀念來看,頗有 “ 好色 ” 之嫌,那就是:首先一定要感官滿意,不僅要五官英俊,而且最主要的是要高, 1 米78 以下就是矮子了,連看都不要看。

就是因為這條莫名其妙的標準,我‘扼殺’了表姐至少一個可能的良緣。表姐直到30 多,從沒談過戀愛,直到遇到老蘇。

老蘇雖然也是官場中人,但看上去沒有官場人的俗樣。他儒雅溫謙,說話聲平調輕,不好意思時,會靦腆一笑,那樣子很打動人。他拉一手好二胡,寫一手好書法,也象我一樣,愛玩和收集石頭。他和高高的表姐站在一起,琴瑟和諧,非常登對。

但老蘇有妻有兒。表姐不求結果,也不求擁有,隻要相愛就行,說如果能那麽相愛10 年就非常滿足了。

10 年後,老蘇的妻子終於同意離婚。表姐和全縣人民都一致以為這下表姐終修成正果,守得雲開見月。

可在這緊要關頭,老蘇卻失蹤了。電話不接或關機,滿世界找不到他的蹤影。表姐象一條被人掐住魚頭的魚,氣急得隻有死命甩尾的份。很快終於知道,原來老蘇和另外一個年輕的女人在一起,老蘇離婚不是為了表姐。缺心眼的表姐先前居然一點也不知道。

表姐懵了,全縣人民嘩然了。二人都是小縣城裏的公眾人物。這麽‘戲劇性’的結局太挑戰人民的想象力了。情何以堪?一貫堅強的表姐,在接到不知情的我,寄回去的‘毒藥’香水,讀著我那句“盡情地去把所愛的人‘毒’得神魂顛倒”的附言時,表姐再也止不住心中的無盡悲傷和屈辱,放聲痛哭。

死也得死個明白。表姐想知道‘為什麽’。可老蘇避而不見。趁一次政府開大會時機,表姐在禮堂大門堵住老蘇。老蘇慌張環顧四周,說此處不是說話地,散會後找個地方談吧。

表姐退後一步,望著他消失在禮堂人群裏。從此,表姐再也沒有麵對麵見到老蘇。因為老蘇沒有‘找地方’。表姐不再糾葛。我問她,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麽了嗎?表姐說,罷了,他不想說,或不能說,自有他不想或不能的原因和理由。事情都這樣了,硬追問出來的答案也沒什麽意義。

表姐和老蘇從此形同陌路。表姐把十年的點點滴滴全部打包,一並放進冷凍櫃。然後,迎著眾人異樣的眼光,把日子一天一天地過下去。

多年後,老蘇中風住院。表姐得訊,想了很久後,前往醫院探望。倆人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那個表姐非常熟悉的,靦腆的微笑再次浮現在老蘇的臉上。表姐的心動了一下。

寬恕的感覺原來可以這麽好,因為寬恕別人的那一刻,自己的心也解放了,不再糾結!

許多好友替表姐慶幸,說,幸好當初老蘇負了你,你們沒成眷屬,要不,他現在這個樣。。。

表姐淡淡地說,如果當初他跟我,他就不會中風,因為我會把他照顧得好好的,生活上的,精神上的。。。

眾默然,這就是表姐與眾不同的思維。

老蘇康複出院後,和表姐吃了一次飯。在餐廳僻靜的角落裏,事隔近 10 年,表姐第二次問了那句“為什麽”。

老蘇低著頭,對著眼前的筷子,蠕蠕地說:“因為鬼迷心竅。。。”。

說完,老蘇抬眼望向表姐,表姐看到他眼裏的光,還有他臉上的那抹紅暈。

表姐無語。對麵坐著的是自己曾經用心愛了整整 10 年的人,生命裏唯一的男人,就是這個人,帶給自己 10 年的美好時光和幸福,也留給自己一輩子凍結起來的傷痛。那個痛是那麽的硬,沒有強光和熱度是無法融化它的。

我曾問表姐,既然他已離婚,那個年輕女人也已離開了他,如果他想回歸你這裏,你願意嗎?

表姐沉吟片刻,說,他沒有提起,估計也不敢提起,如果他有提起,我想我可能會願意的,畢竟,他是我唯一愛過的男人,而且我們誌趣相投,有很多共同語言。

去年,老蘇再次中風。這回落下半邊癱瘓的後遺症。他隻好回‘七步’老家休養。我說,我有好幾年沒見到老蘇了,記得那年回國時和老蘇一起打保齡球時,他身手的敏捷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麽健康的一個人,怎麽說癱就癱了呢?我今年回國也想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沒想到,他卻走了,年僅 60 多歲,沒等到我回去,也沒等到表姐的探望,就那麽突然地走了。。。

表姐在電話那頭幽幽地說,一定是沒照顧好,如果照顧好,偏癱可以維持很長時間的,再活個十來年是很有可能的,他身體本很好的,不抽煙,不喝酒。。。

身體可以雇人來照顧,可心呢?雜亂的,負的,沒有愛滋潤的心,能雇人來打理嗎?如果有表姐的真情和體貼伴隨左右,老蘇是不是就不會那麽匆忙地離開這個世界?

在最後的時刻,老蘇心裏想的是什麽?是表姐的善良和真情?還是懊悔當年的‘鬼迷心竅’?

人原來是會死的,就像情一樣,表姐說,當年為這個人痛不欲生,現在他沒了,曾經所有的悲傷,一切的痛苦,全部的怨恨,都隨著他的去而去,都在‘七步’終止。

唯那十年還留在心間,那愛的十年。。。

安息吧,老蘇,其實你不是一個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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