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井留香(四十一)
文章來源: 落花飄零2012-02-20 20:30:45
那天以後,我天天帶著手機,平時一直放在口袋裏,睡覺時候放在枕頭邊上,鈴聲和振動同時開著,連充電時候都不關機,生怕錯過了電話。但是又是兩個星期過去了,我仍然沒有等到班主任的電話。

鬱興仍然經常來找我,他能明顯感到我的心不在焉,半調侃半認真說,我要是去了搶救隊,你也會這樣坐立不安麽?我無言以對,隻能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如果鬱興有什麽事情,我一定也會很著急,很盡力地幫助他,但是如果班主任出什麽事情,我會情願出事的那個人是自己,孰高孰低,孰輕孰重,已然明了。我想,鬱興也看到了我的心思,他不再說什麽,卻仍然不時和我一起吃個飯。我很感激他對我的包容,這個時候,我確實很需要一個朋友。

心髒科主任回來上班了,可是我仍然沒有看到班主任,他的手機平時總是關機。我很想問問主任他的去向,卻總是開不了口,每天都在一種焦灼的情緒中度過。

一天休息在家,手機充著電,家裏的燈光突然一下子黑了。我們的樓因為年數長了,難以承受樓裏居民越來越多的電器產品的電耗,經常突然停電,我趕緊拿過手機,卻發現手機因為瞬間強烈的電流變化被燒毀了。

我穿了衣服就想衝到家對麵的電器市場去買新的手機。爸爸媽媽攔住我說,這麽晚了,哪裏還會開門,我這才頹然坐下來。媽媽看著我說,遙遙,你最近心事重重,天天看著個手機發呆,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我捂著臉,所有的擔心和焦灼,都不可遏製地化作淚水淌在臉上。班主任老師,他還沒有回來,還在SARS搶救隊,都過了這麽久了,他還沒有回來。他說他一回來,就會給我打電話的,我不能沒有電話。我語無倫次地哭訴著。

爸爸媽媽互相看看說,這麽晚了,你們老師就算回來了,也肯定要到明天才會打電話給你了,你先睡覺,明天去買手機。我何嚐不明白班主任並不會這麽晚給我打電話,可是守著手機,我總覺得有一份寄托。媽媽替我倒了熱水洗臉,我躺在床上,在焦灼反側中,終於慢慢地睡去。

星期一心髒科照例開全科例會,主任通報了這次SARS的工作成績,我的精神一下子凝聚起來,仔細聽著,然後我聽到班主任的名字,主任說他不幸感染SARS,目前還在治療中。仿佛一聲響雷,轟然在我頭上劃過。

例會結束後,我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和自尊,攔住主任,問他班主任的情況。

原來班主任本來已經準備撤回來了,但是又臨時收了兩個新發病例,那時候醫生已經大部分撤離了,因為情況危重,他親自替病人插了管,雖然采取了防護措施,卻仍然不幸感染了。

他現在怎麽樣?我強忍著眼淚問道。
上個星期已經拔管了,情況很樂觀,畢竟是年輕,底子好。我準備讓他出院以後回老家休養一段時間。
我重重地舒了口氣。
主任奇怪地看著我的表情,說道,成醫生,你和他很熟麽?
我掩飾地說,他是我們以前的班主任,我們大家都很關心老師的健康。
主任點點頭,頗以為然地說,哦,是這樣。告訴你的同學們,他已經解除隔離了,大家可以去探望他,就是不要讓他太累了。

過了幾天,我終於看到了班主任。距離我們在隔離小樓隔街相望,已經是兩個多月過去了。

一進病房,就看見他躺在病床上,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我大步走了過去,站在他麵前,清清楚楚確確實實是班主任,但是卻好像另外一個人。他的臉因為使用大量激素,浮腫變形,四肢卻消瘦見骨,神色間,帶著明顯的疲憊和憔悴,可是眼睛卻依然明亮,那微微笑著的樣子,始終沒有變,我才確認,這真的是班主任。

慢慢地坐在他床邊,我終於放下了所有的隔閡和計較,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頰說,老師,你沒事了。
班主任點點頭,握住我流連在他臉頰上的手,然後,我看到,他的淚水一點點流下來,沾濕了我的手指。
我再也忍不住,把自己的臉,緊緊地靠在他的手上,兩個人的淚水,熱滾滾地交融在一起。

幾天後班主任出院回了老家療養,醫院出動了專門的車輛送他,因為興師動眾,我沒有去送他,但是我想,他早已明白了我的祝福。

我開始每天在紙上寫下一句給班主任的話,都是一些隨便想到的話,比如,今天醫院的玉蘭樹開花了。或者今天看了一個很有趣的病例。然後我把這些紙片疊成紙鶴,放進一隻藤盒裏,我想等到班主任回來的時候,就送給他,讓他知道,想念他的時光裏,我的生活點滴。

時間,一天天過去,但是因為有了幸福的憧憬,變得如此安靜美好。

愛上一朵花
就陪她去綻放
愛上一個人就伴著她成長
每個人都是會綻放凋零的花
請留下最美霎那
愛上一個人就陪她去流浪
愛上一朵花就伴著她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