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陰影
文章來源: 落花飄零2010-10-21 10:44:29
幾個月前,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很久沒有聯係的住院總,寫了一篇懷念她的文章,原文附在下麵:

具有戲劇色彩的是,寫完這篇文章,我去開了本專業的年會,在那裏碰到了住院總,她一個人站在那裏,我過去打了招呼,很熱情地擁抱了她。她畢業後從來沒有聯係過我,都是從以前的醫院PD那裏聽到她的消息。我們一起吃了中飯。原來她去非洲以後生了瘧疾,然後就回來了,現在在找工作。

她給我的印象就是閑雲野鶴,對於怎麽找工作也並不上心,也不知道用什麽網站,所以我就跟她說了我用的網站,還跟她說了我下個月要去海邊一個醫院麵試,看介紹是一個很好的一個地方,我很憧憬能去那裏。她也問了我很多那個醫院相關的信息。我給她留了我的電話,但是那次午餐後,我就再沒有她的音信了。

後來我就去麵試了,很順利,回來以後還收到了醫院寄來的花和follow up note,一切都很promising的樣子。但是過了幾天,recruiter打電話給我說,有一個女生突然出現在那裏,說對這個位置非常感興趣,而且現在就available,可以馬上就開始工作,所以他們決定就雇用她了。我覺得挺遺憾的,但是能夠理解,畢竟我要明年才能畢業,所以也沒有多想。但是在我的心裏,隱隱有種讓我害怕的猜測,我不想做一個隨便猜測的人,但是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就太巧了。我給原來醫院PD打電話,他告訴我住院總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就在我麵試的那個醫院。

那天掛了電話,我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過。這些年,我對她抱著一種純真的尊重的感情,即使別人非難她的時候。如果那天午餐的時候,她說,落花我很需要一份工作,我會去那裏爭取,甚至她去那裏工作以後給我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我的心情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受傷。對我來說,我失去的不僅是是一個麵試,一份工作,更多的是,對一個人這些年來的信任和尊重,這種傷害要深得多。

有時候想想,自己是不是太過沉浸在對人性的美好向往中,在別人眼裏木訥得可笑了。我的博克名字是陽光下的癡想,我也一直執著於記錄讓自己感動的那些瞬間,但是陽光下畢竟是有陰影,感動的瞬間之外畢竟是有傷害。

那天我在自己的博克裏寫了特裏莎修女的那幾句流傳甚廣的話,If you are honest and sincere people may deceive you. Be honest and sincere anyway. 我想,我還是會對別人真誠而不失去信念,隻要還有一絲燦爛的陽光,陰影就不足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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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intern的那一年,我的住院總是一個墨西哥女生,長得真的很美,烏黑的長發,黝深的大眼睛,性感精致的臉龐,有點像Salma Hayek。

沒有美國醫院工作經驗的我,本能地對這個美麗的墨西哥女住院總產生了好感,但是隨後而來的艱苦的intern生活,讓我對她的感覺逐漸改變了。

和美國醫生委婉含蓄的說話方式不同,墨西哥住院總很多時候更接近我們中國教育的風格,說話非常blunt,不是很注意語氣和措詞,一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口裏說出來,感覺真的非常不同。這個是我們大部分外國醫生要注意的地方。

記得有一次,我因為車子出了故障,不能在冬天早晨6點及時趕來查房,住院總找我談話,我解釋道歉了,她說,你要麽走路來,要麽叫出租車來,這不應該成為你不能及時完成工作的理由。當時我什麽都沒說,然後走在沒人的走廊裏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還有很多類似的小事情,比如她在morning report的時候,會讓intern站到整個教室前麵,像小學生一樣匯報病例,然後用非常不禮貌的口氣,指出intern的紕漏,打斷intern的分析,諸如此類。前半年,我幾乎因為她得了morning report恐懼症,總是縮在角落裏,但是越是這樣,往往越是被她吊出來問問題。

和我一起輪轉的美國住院醫生,習慣了自由隨和的學習氣氛,更加反感她的作風,試想讓一個美國孩子站在整個教室前,回答問題,這是他們聞所未聞的。幾個兩年級的美國住院醫生聯合起來和主治醫生告狀,說她的主持的morning report氣氛差,不利於交流學習,有時候在病例討論的時候公然和她頂撞,或者幹脆缺席。終於領導們找了住院總談話,讓她注意方式方法。

那天又是好幾個住院醫生缺席morning report,我還是乖乖地坐在那裏。住院總默默地擦著黑板,一反往常強勢的態度,臉色顯得很憔悴。她說,今天我們不討論病例,就來討論一下怎麽改進morning report的質量。她說,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我,但是這不是我care的,我隻care你們每天在這裏又沒有學到東西,我每在來morning report之前,就把你們將要匯報的病例都學習研究過,準備了很多問題和討論點,這樣你們才能最大程度利用這個一小時。說著說著,她的眼眶漸漸紅了。

從那一天開始,我對她的感覺又漸漸改變了。

住院總基礎知識非常紮實,她總是在看書,在準備問題。她和我們中國學生一樣,受的是權威式的從上而下的教育,所以總是一副小老師的樣子,而且崇尚搞測驗,她總是準備了各種各樣的小紙條,上麵有各種問題,讓我們回答,現在想來,這些需要多少準備。她畢業以後,以後的幾任住院總,再沒有人花這些精力去準備這些,morning report雖然變得輕鬆,但是學習的質量在我眼裏,也下降了很多。

住院總還會代替主治醫生查房,看門診,這個壓力是很大的。畢竟她也隻是比我們多了一年的經驗。她查房非常仔細,門診也看得時間很長,那時候很多intern都頗有微詞。我記得有一次是一個星期五下午,來了一個頭暈待查的,我們做了整套神經科的體格檢查,她把所有的鑒別診斷問了個遍,當時我真是惱火極了,但是其實那天學了很多東西,今天還不時想起。現在想來,她當時背負著整個team查房的責任,還要忍受intern們的不滿,真的是挺鬱悶的。

當我漸漸熟悉了她的態度,看到了她值得尊敬學習的地方,我和住院總已經漸漸開始成為好友了。她不是一個性格幽默輕鬆的人,看見我們幾個住院醫生玩笑打鬧,總是很羨慕,但是不會主動參加進來,我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就請她一起吃飯,慢慢地開始了解她。她的先生是從她8歲就開始認識她,從16歲就跟她說要娶她,一直等到她成年,她說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好浪漫。

住院總畢業後去作專科,走的時候她哭了,那時候她不再是強勢逼人的住院總,隻是一個將要離開工作了四年的醫院的傷心的女孩子。可惜一直到了那個時候,還是很多住院醫生不是很喜歡她,都沒有去送別她。

後來住院總去了肯尼亞一個月醫務誌願者,結果作出了驚人的決定,她決定和丈夫一起留在那裏。她的專科醫院大怒,她為此還賠了不少錢。

最後一次聽說住院總的消息,是原來醫院的Program director告訴我,她在非洲的了瘧疾,病得很厲害,不過現在好多了。program director是一直非常支持欣賞住院總的,他說, she is a doctor with free spirit, not everyone can understand her.

很多時候,如果能夠寬容文化的隔閡,消融表麵暫時的芥蒂,走過那最艱難低落的時候,就會發現,人性的光輝,到處都在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