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決定
文章來源: 落花飄零2007-06-03 16:18:12
夏日午後,我疲憊不已地開車回家。

一路上是夏日生機盎然的景象,年幼的大雁蹣跚步行,孩子們騎著自行車歡笑而過。但是我的眼睛卻充盈著淚水,身體因為在ICU連續工作了三十個小時而冰冷僵硬。

昨天非常忙,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美好的天氣自殺的人卻不斷,美國的醫療製度,如果病人有自殺傾向並且嚐試,都要收到ICU監護。然後有外科病人code,嚴重的敗血症,低血壓,呼吸衰竭,轉到ICU。

半夜的時候,這個病人血氧飽和度急劇下降,他已經氣管插管了,升壓藥也已經用到最大的劑量。我打電話給ICU的值班attending,他說我們已經盡力了,病人搶救回來的可能性很小了,需要和家屬交待病情,看看他們是不是還要繼續。病人的兩個姐姐在床邊,我把情況解釋了一下,她們說病人的兒子在外地,現在正趕過來,可能還需要幾個小時,希望我們盡最大的努力讓父子見最後一麵。我答應了。

一夜無眠,病人情況不斷惡化,其間病人PEA,第二次code,注射藥物以後搶救回來。我和病人的兒子在電話上交待了病情,他仍然堅持我們做一切可能的治療等到他來。

早上七點的時候,病人血壓下降,PEA, 開始了CPR ,第三次code。病人的姐姐說他兒子就在這裏了,還有十分鍾就到了。

這時另一個住院醫生來接班了,他斬釘截鐵的說,這種情況再進行CPR已經沒有意義了,應該停止了。他看出了我的猶豫,向家屬宣布病人死亡。護士們停止了搶救。

我走出病房,站在走廊上,不知道是什麽感覺。接班的住院醫生走出來找我,說你怎麽了,這個病人從醫學上來說早就死亡了。

我看著窗外,身體因為寒冷和疲勞不停地顫抖。我說,我和這個病人相處了一夜,我知道他的情況。他有一個兒子從外地趕來,我們已經堅持了一個晚上。我們做醫生不是隻救可以救的病人,有的時候我們明知道沒有希望,但是還會去做,因為有人需要我們這麽做。

那個住院醫生聳聳肩膀說,我不同意,你的感情太容易involve,這樣會影響你的決定。

這個時候,病人的兒子趕到了,他單獨在病人房間裏呆了一會兒,然後和病人的姐姐一一過來擁抱我,說謝謝你為我父親做的一切。那個住院醫生說你認識他們家人?我說不認識,隻是一個晚上的相處,但是多麽生死掙紮的一晚。最後還是沒有做到。

寫完死亡小結,查完其他的病人,已經是下午了,我走出ICU,陽光燦爛得讓我睜不開眼睛。坐在車裏,我開始流淚,不停地流淚。

我抱怨過做醫生,後悔過學醫,但是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懷疑過自己是否能夠做一個醫生,在作出生死決定的時候,我沒有能夠把自己的個人感情放在一邊。這個晚上,因為我,整個code team數次搶救,藥物,人力的動用,如果我能夠盡早果斷地放棄,這些就不會發生。

但是怎樣才正確的呢?告訴那個在星夜奔馳的兒子,我們不再搶救了,因為我們不能浪費資源?奪取他們父子最後一麵的機會,因為他的父親不可能再蘇醒了?如果那是我的家人,我會恨自己,恨那個醫生一輩子。

也許有些決定,沒有對與錯,不管走出哪一步,都是痛苦,純粹取決於個人的信念了。我一直相信,做人在先,行醫在後,但是也許我根本就無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