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畫筆下的映山紅
文章來源: 夜半精靈2011-10-13 10:47:32

爸爸十幾歲離開家鄉外出求學,三十年代在上海美專,是劉海粟大師的學生。解放前參軍,曾任廣州軍區的文藝幹事,五十年代初轉業到地方,在大學裏擔任多年的音樂教師,雖說爸爸的音樂造詣很深,各色各樣的樂器沒有他玩不轉的,但我還是覺得,字和畫一直是他的強項。

隻可惜,爸爸他沒有趕上好時候,58年打為右派,下放農場改造,後來又拖著全家去了偏遠的窮山村,他的大半生就是在那裏的山區縣城裏渡過的。

那些動蕩的年代,爸爸這位藝術天才,每天忙著畫毛主席像,辦憶苦思甜展覽,他完成了很多泥巴塑像,其中有一位拉棍子討飯的老太太,旁邊跟著餓得走不動路的小孫子,敲開門迎麵撲上來的大狗,我幼小的記憶裏,似乎還留著那生動和催人淚下的場麵。

早年間,外婆家的正堂掛著一副爸爸畫的紅梅,那應該是文革前的作品,梅花正豔時,任憑風霜雪雨,那娥娜孤傲的枝幹,皚皚白雪遮不住其美麗,已經不記得旁邊的字寫的是什麽,印象中,字畫渾然一體,我那時年幼,看不大懂,但每次,忍不住駐足畫前,久久端詳不肯離去,也不知是畫中的什麽在吸引著。後來,那副畫在文革的浩劫中不知去向。

爸爸一生所作的畫很有限,58年以後的十年間,一直在接受勞動改造,不記得他有機會握過畫筆,接下來的十年,就是畫主席像,辦展覽,那些日子,爸爸每天抱個酒瓶子,用酒精麻醉著神經,當然也沒有心情作畫。76年粉碎四人幫以後,才見老父親提起畫筆,到他81年去世,五年中,大部分時間,他輾轉各家醫院,經受著病魔的折磨。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肝癌後期,幾乎是雙目失明,提著畫筆站在畫架前,他完全是憑借著感覺在作畫。

爸爸的一位好朋友,向爸爸要了一輩子的畫,最後,親自買好畫筆顏料和畫紙,帶著吃的喝的,登門求畫,那可能是老父親唯一一副晚年完整的作品。作畫那天,爸爸和他的朋友進裏屋,把房門緊閉,我和弟弟妹妹,扒著門縫在外麵守望了一天。畫作完成後,爸爸讓我們姐弟進屋觀看,那是一副山水畫,山巒疊嶂,遠山近景,整個畫麵給人很宏大卻又很厚重的感覺。那位伯伯,未等筆墨晾幹,就慌忙卷巴卷巴拿走了。

當時,家裏的經濟條件並不寬裕,老父親在家養病,朋友們送來了顏料和報紙大小的普通白紙,爸爸在家養病的時候,身體狀況好些了,就會站在畫架前,他的筆下,大多是山水畫,還有少副的花草和魚蝦,山水畫中,有鬆有菊花有野藤,畫得最多的就是映山紅。也許是因為,那點紅色,是老父親畫筆下不常見的色彩,所以才格外印象深刻。

是從爸爸的畫筆下認識的映山紅,有時是遠山星星點點,有時是近處一株獨秀,有時是滿山坡燦爛,有時俏立懸崖絕壁。爸爸說,經曆了漫長的冬天,映山紅帶來的不僅僅是色彩,更是希望。我那時還是懵懵懂懂的年紀,對爸爸的話似懂非懂,不過,我看到隨著映山紅的豔麗色彩,爸爸的臉上常常帶著笑容,看著畫,望著爸爸,我也一起笑。

我家小女兒很喜歡畫畫,有時我會幻想著,爸爸坐在小女兒的對麵,窗外的陽光照進來,照著窗邊的爺孫倆兒,那該是多麽溫馨動人的畫麵,想著想著,不由得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