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嫂子是北朝鮮偷渡客(熱)
文章來源: 夢一生2011-06-06 19:24:25


    早晨在微博看見一條揶揄朝鮮偷渡客的帖子。發現很多人對他們的態度是那麽的不屑,不尊重。語氣更是高高在上的調侃,要是提到朝鮮美女,就更是恨不能馬上去調戲一下,因為貌似可以不負法律責任。這就像很多年以前我們的蘇聯老大哥或者美國友好人士對我們的態度。

朝鮮政府的是非咱無法評述,但是朝鮮老百姓的生活卻正是我們幾十年前的寫照。

我曾經接觸過幾個偷渡客,所以就說說我的所見所聞。我覺得他們有一種樂觀,知足的精神。這些在我們身上已經很難見到了。

我有一個叔伯哥哥,是農村一個40歲的老光棍,還有點殘疾。那年突然說要結婚,我就興高采烈地去參加他的婚禮。

嫂子很漂亮,不過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朝鮮族——單眼皮,塌鼻梁——臉色還好,那時她已經過來半年多,營養應該補充差不多了。哥哥說,他是在朋友介紹下認識的這個姑娘,才25歲。也沒隱瞞什麽,就問她願意和他一起過日子嗎。然後嫂子就哭了,但她還是表示同意。

4000塊的介紹費給了她暫住的那家人,其實就是這半年多的生活費吧。我覺得這絕不能算是販賣人口,因為沒有欺騙,雙方都是自願的。盡管嫂子當時可能更多的是被環境所迫。不過也別無選擇,當時正是抓朝鮮偷渡客最嚴的時候。還有1000塊給了嫂子做見麵禮。嫂子後來說,那1000塊錢使她非常高興。的確,她從沒見過這麽多錢,但是更讓她高興的是,這個大她15歲的老男人對她的那種信任。那時候很多像我哥哥那樣的人都受過騙。

嫂子很聰明,不像有人說的朝鮮人都非常笨。她結婚時才來半年左右,已經可以聽懂普通話,並能簡單的交流。兩年後我又看見她時,她正站在村口罵街。鄰居說,她此時已經罵遍全村無敵手了。
她高中畢業,能說一點英語。在朝鮮是一家國營企業的工人,是造紙廠還是紡織廠我也不記得了,反正每月工資換成人民幣大概是不到25元。那是1999年的時候。她說他們那大米22元一斤,植物油25元一斤,所以她從沒吃過。25元能怎樣生活呢?全買那種劣質的玉米麵,那也不夠吃一個月的,還得去撿或是偷一些菜葉,冬天以外的時候還可以采野菜。然後混在一起做成一個個的,叫什麽,食物吧。就這樣的,還得算過得不錯了。

我問她,“聽說金日成過生日時,每人給發一塊大豆腐是真的麽?”她說,“不是每人,而是每戶。”不過她家並沒有得到,因為那時候他父親因為什麽原因被政府帶走審查,類似於右派什麽的吧。反正後來就再也沒回來。他的弟弟在軍隊服役,也沒能回來,不知跟父親的事有沒有關係。然後母親就病死了。她還有一個妹妹,因為長得比她漂亮,就是非常漂亮那種(嫂子說的,像全智賢。記憶中的親人總是接近完美),嫁給一個政府官員,但是由於政治原因也已經與她們家劃清界線——大概是這樣的意思,反正,就剩她一個人了。

她聽說要是跑到中國的話就有活路,於是她當時就決定偷渡——沒什麽好猶豫的,也沒什麽好留戀的。至少偷渡還有生的希望,否則就隻有等著死。

偷渡費25塊,正好是一個月工資,但是她攢了半年。這使得她在度過鴨綠江的時候沒能表現得雄赳赳氣昂昂,反而差點在江中間餓昏而被淹死。似乎那幾口共和國的江水起到一定的作用,她還是趟過來了。其實那個季節江水很淺,他們過來的那個地段最深不過膝蓋。

我很奇怪25塊的偷渡費能用來幹什麽,就算是她們一起來的8個人,加一起也就200塊錢。能賄賂邊防軍麽?所以我想,我們這邊的態度其實很模糊,能放就放了。他們是真苦。估計200塊賄賂朝方邊防軍肯定是夠了,要不也不能過來這麽多人。

嫂子一行8人登上了中國的土地時無比緊張,無比激動,無比饑餓。於是就發生了這八位一頓吃掉一板大豆腐,然後撐得第二天還在吐豆腐渣的經典故事。她說當天晚上他們其實就藏在離江邊不超過一公裏的一個小旅店裏。不過她一點也不怕了,她覺得就算是被捉回去也夠本了,因為飽飽的吃了一頓大豆腐,她比大多數朝鮮同胞都幸福。若幹年後,當我看見朝鮮那位年輕的將軍,白白胖胖,手帶名表一臉莊重時,又想起嫂子當時的表情。

嫂子婚禮的第二天她就跑路了。不知哪個變態王八蛋居然到當地公安局報了案。於是她就開始了遊擊戰式的新婚生活。哥哥領著她,開始在挨個親戚家躲。我還記得那天他們到了我家,那時候嫂子懷孕了。我想咱好歹也算是招待外賓吧,不能給中國人丟了臉。就買了好多好吃的,雞鴨魚肉煎炒烹炸。但是人家不吃,她不吃葷腥,一點都不吃,聞著味都吐。咋辦呢?她自己找到一根黃瓜,拍開了,撒一把鹽,OK。就吃這個。說到這我想起去年在她家吃飯,她一邊吃一邊往我碗裏夾回燒肉,還說:“吃這個,老好吃了,我能吃一盤子。”結果那頓回勺肉把我吃吐了。

那時候捉到偷渡的就遣送回去。有一段時間經常會看到幾個武警或者警察,押送一幫朝鮮人。他們並不傷感,盡管明知道回去後的下場。但是他們仍然珍惜每一分鍾的快樂。有一次坐火車,看見一個車廂有幾個朝鮮人載歌載舞,還有一些我國的朝鮮族旅客和他們一起玩。旁邊的警察給他們分發麵包,香腸,還有一點啤酒。警察說,這些人回去後,基本上沒好了。多數被判重刑後送到礦場去,直到死。
  我記得有一個傳說不知是真是假。說一夥偷渡客被遣送。邊防軍在圖們江橋上與朝方交接完畢,對方把人剛帶過國界就立刻拳打腳踢,有反抗的打昏後用鐵絲穿過肩胛骨拖走。我方有官兵覺得看不下去就出麵製止,結果朝鮮兵開槍了,我們一個士兵犧牲。這件事使雙方關係很是緊張,也使得那些偷渡客放鬆好久,因為肯定沒人再遣送了。

  嫂子這人非常幹淨,她家門前不遠有一條小河,她幾乎每天都去洗衣服,不管冬夏。她說,再窮的日子都可以忍受,但是髒就不行。她也非常能幹。東北的農民,總有些不好的習慣,懶散,好賭,嗜酒什麽的。嫂子不明白,她就是幹活。有一年她種西瓜,說是喜歡吃,也喜歡看。西瓜這東西其實很麻煩,又是掐蔓又是翻個的。嫂子說她累的時候就坐在地上給西瓜翻個,翻一個就向前挪一步,翻到地頭,連走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但是很開心。那年的西瓜賣了不少錢。

  她不相信銀行,錢放在家裏還不放心,怎麽辦?有招,要不說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呢。她把錢用塑料袋裝好分著排開,再縫到一塊布上,卷好,在係在腰上,隨身帶著。這還能丟?在清醒的情況下是沒個丟,要是昏倒了就不好說了。大夏天在太陽底下幹活,腰裏纏一圈塑料袋,還擱布包著,中暑了。等她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先看錢。沒丟,但是以後還是把錢存銀行了。據說她看著自己的錢變成一張紙上的數字還大哭一場,這個守財奴。

  偷渡來的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她這麽幸運。當年連她一起偷渡的八個人,現在好像就剩她自己了。其中有一半被遣送。有一個下落不明的;還有一個賣給了人販子,據說是賣四川去了,幾年後逃回來沒多久就死了;另外一個我湊巧也見過,歲數不大,好像還沒有嫂子大。也嫁給一個農民,也生了一個兒子。可是她得了肺炎,就死了。因為她老公認為4000塊買了她,生了兒子就算夠本。不打算再投資給她看病了,她就那麽病死了。嫂子說這事時哭著問腦海中那個失去的同伴,“你能後悔不?當初是我非勸你來的啊。”

  我問嫂子,“你後悔麽?”她說不後悔,“雖然我沒身份證,沒戶口本,沒醫療保險,沒養老保險,甚至死後連火化都不行,但我還是不後悔。因為我有家,有老頭有兒子,還有自己的日子。”

  老百姓想的就是這些,那個國家都一樣。日本遺孤認祖歸宗時,有幾個不羨慕得恨自己不是小日本孽種而忘記他們的老祖宗在我們這都幹過些什麽了?為什麽?因為中國人覺得日本的生活能比在中國好,這並不可恥。可恥的是,這種人轉過臉來去蔑視相對不如自己的另一種人,用的正是那種剛學來的,還半生不熟的,其實是自己早已習慣接受的,嘴臉。這就讓人惡心。



我哥對我嫂子真的很好。去年新蓋了房子,我一開始站門口都沒敢進,太幹淨了。我哥說現在要是在地裏幹完活回來,得先在門廳裏洗漱,換衣服才能進屋裏,否則不許進。他們的兒子應該是算混血吧。賊聰明,不過一句朝鮮話不會說。

  嫂子說,她很想念她的妹妹。

在圖們站,有一種火車叫過軌車,就是說我們和朝鮮的火車道是采用統一規格的,可以互通。有些貨物可以直接經過口岸的鐵路橋送到對岸去。而且朝鮮用的火車都是我國送給他的。他們那邊的火車如果過來取車或者修理火車的話,就會跟來好幾個兵看著他們。不許和中國人說話,不許收受中國人的任何物品。

   有一次他們的一輛車頭在這邊廠修(就是機車大修)。中午那個火車司機坐車底下吃飯,我看見他從一個包裏掏出一個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東西,在吃。我想那可能就是我嫂子說得那種自製食品吧。他看見我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就轉過身去。我那天在飯館買了二斤餃子,準備和另兩個同事一起吃,但是那天有一個沒來,來的那個頭天喝多了也不吃。就剩下很多。我就衝對麵那位喊一聲,唉!

   他回頭看見我喊他。我向他比劃一下,意思是我這吃的剩下了,你要不。他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反應——迅速地瞄一眼負責看管的兩個兵,見他們不注意,以幾乎可以挑戰國家級短跑水平的速度衝過來,抓起我手裏的塑料口袋,轉身衝回去,期間還不忘說一句話,估計是謝謝。

   我還在那發愣呢,他已經若無其事地坐在原處啃他的,那叫什麽,餑餑了。

   第二天,我特意多帶了些東西,麵包,香腸,蛋糕,還有一瓶雪碧。離老遠就看見那個司機,他向我笑,還還偷偷的做手勢表示感謝。我揚起手裏的東西,示意送給他。他擺擺手,然後走開了。中午的時候我故意向他們那邊靠近,想找個機會把東西給他。那兩個朝鮮兵對我們是毫無辦法的,又不能限製我的行動。這可是在我的地盤上。跟了我一會兒,可能覺得我就是好奇在那瞎晃悠的,也就不管了。我在車間的拐角處看見那個司機。他還是先觀察一下形式,然後快跑過來,塞給我一件東西,我也將手裏的東西給他。他似乎猶豫一下,但隻是一瞬間就接過東西跑回去。然後惶惶張張地把我給的東西藏進自己的包裏。

   我有晃晃悠悠地回到我這邊。打開手裏的東西一看。正是我昨天給他的那個裝餃子的塑料袋,連飯店名還有呢。裏邊裝著一個用子彈殼做的小飛機,還算精致。看起來已經有年頭了,應該是他的心愛之物,因為那子彈殼磨的鋥亮。還有一張紙條,我讓我的同事給翻譯一下,他是鮮族人。他說上麵說的是些感謝的話。他說他有兩個孩子,都從來沒吃過餃子,昨天實在是太冒險了,但是他的孩子們非常高興。他沒有什麽可以回送我,家裏就這麽一個東西還算能拿出手,就送給我玩吧。最後還說以後千萬別在給他東西了,太危險。我想起剛才他接我的東西時好像是猶豫一下,不過看來那種食物以及孩子們的快樂對她的誘惑要大於他對危險的恐懼。



 我父親生於1933年,參加過抗美援朝。我是他老年得子,所以我歲數不大(至少我個人這麽認為),而立之年,70後而已。小時候有一回上學,老師對我說:“今天早上我看見你了,和你爺爺晨練呢吧。”我心說:“我和你爺爺晨練呢。”但是嘴上說:“那是我爸。”

  我父親他們哥六個,三個當兵的,其中倆GCD,倆國民黨。沒錯,我小學畢業了,會算賬。我大爺當了國民黨兵;五大爺當了GCD兵。我父親13歲就跟一個部隊走了,當時他不知道這是誰的兵,反正就知道當兵是可以吃飽飯的,叫人打死也比餓死強不是麽。結果後來知道那是國民黨的兵。解放長春時,他正好在城裏,好在給營長當勤務兵呢,沒給餓死。後來投降了。被改編的時候,一個當官的一看資料,呦,高小畢業,這是知識分子啊。當坦克兵吧。就這麽的,他又成了GCD的兵。所以說一樣倆,因為我父親他兩樣都當過。

  因為這段曆史問題,他在文革期間差點讓人整死。說他是潛伏特務,而且在解放戰爭期間欠下人民的血債,至少八條人命。父親說,“我那時候才十四五歲,當營長勤務兵,就給配一把小手槍,總共打了一槍,還是走夜道給自己仗膽來著,哪來的八條人命啊?”不招,不招就打。結果一關就是兩年。要不是他在朝鮮戰爭裏立過功,估計早就死在和平時期自己人的手裏,當然也就沒有我了。

  我小時候父親總是給我講抗美援朝的事。他一直認為在國軍那段是他一生很不光彩的一段,所以很少說。而在朝鮮戰場則是他最光輝的一段。不過每次說到戰場上看著自己的同伴戰友一麵一麵地倒下的時候,他都泣不成聲。他說,朝鮮戰爭沒有贏家,是兩敗俱傷。而且毫無意義。這句話當時就斷送了他的前程,並且險些再次被打成現行反革命。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這是常識,那時候敢說這話的沒幾個能活下來的。這和現在的朝鮮差不多吧,我嫂子的爸爸好像就是因為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實話,而被消失了。


朝鮮戰爭時我父親已經是一名出色的坦克車駕駛員。然後就理所當然的開著坦克過了鴨綠江。由於他隻是駕駛員,雖然上戰場,雖然也配槍,但是他從沒開過,也沒殺過人。但是上過戰場的見過無數屍體的人通常會有些不一樣。我就怕他的眼神。有一回我和同學打架,然後同學他爸就領著他上我家來。據說同學的爸是個挺有名的痞子,現在說叫大哥。他當著我爸的麵要打我。結果我爸抓住他衣領把他按在地上,問他:“你是不活夠了?”那家夥都快嚇哭了。我也哭了,不是怕那家夥打我,而是我爸的表情把我嚇哭了。後來我覺得當時他一定是真想把那小子弄死。不過我爸說不是,他就是嚇唬他。

  他在朝鮮待了兩年半。開始時候是真打仗,從北往南打過去,又從南往北讓人家打回來。這來回的過程中不斷地更換戰友。他說開始的時候真害怕,估計自己這回是一定會不去了。後來就麻木了,覺得自己的命就像不是自己的,暴戾得就想殺人,雖然從沒實施過。他說有一個戰友是車長,車報廢了,全車人逃出去之後又被燃燒彈擊中,就他自己跑了,但也是把臉燒得跟烤地瓜似地。那也不服,抄起家夥還衝回來,被一顆子彈打腦袋上,半拉腦袋都沒了還向前跑了兩步。當時父親的車就在他正前方。
  那次戰役之後父親所在的坦克團就給打解體了。然後他們就成了後備軍,撤到安全地段。他說那時候天天聽見有人哭,當官的說再有擾亂軍心的就槍斃,然後讓大夥唱歌。大夥一邊唱,一邊鼻涕眼淚的流,後來連長也哭了。這就是戰爭。

  我問父親,你們那時候知道為啥打仗嗎?他說,為理想啊信仰啊偉大領袖啊保家衛國啊為友軍啊社huizhuyi同盟啊。然後他就笑了,說那時候我才不到20歲啊,懂個屁!太年輕了。我想是這麽回事,年輕人有熱血有義氣沒頭腦沒顧慮,讓人一忽悠就敢玩命去。有個老前輩不說麽,“長征其實是由一群娃娃完成的。”而且你看凡是每一次大的活動不都是由年輕人去實踐的麽?

  當然改變曆史的絕不會是年輕人,年輕人隻是一支槍刺,真正改變曆史的是操縱這隻槍刺的手。所以說現在要是打仗的話我肯定不去,像我這樣的應該是“手”那個層次的了,盡管現在我其實還混跡在槍刺的堆裏。

  就說朝鮮戰爭,從三八線開始打,最後在三八線停。期間有多少國家參戰,上百萬人的傷亡啊。那是人命積累起來的,絕不隻是一個數字那麽簡單。盡管在某些人眼裏就是數字。這百萬生命的背後就是更多被毀滅的家庭,以及永遠平負不了的戰爭創傷。戰爭對於平民來說毫無意義,就是一場噩夢。戰爭的最終受益者可能隻是一個利益群體,或者這個群體隻是極少的一部分人,甚至隻是一個人。“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就是這意思。老百姓,永遠是炮灰。

父親雖沒開過槍,但是卻挨了一槍。他說那都53年了。基本上大規模戰役已經結束,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消息傳來,官方的小道的。大夥都猜測可能快回家了,很高興。那時候我父親已經是坦克車駕駛員培訓班的教員。教朝鮮軍的坦克兵。有一天突然接到命令,說有敵軍特務滲透,要求他們參加圍剿。那時候可能這樣的任務經常會有,像練兵似地,可能真正的目的就是想保持鬥誌吧。所以也不那麽太當回事,就跟著隊伍去了。這回他沒開坦克去。就這一回,就挨了一槍。

那天大夥在一個什麽地方埋伏,各自都找好掩體。他和一個戰友藏在一個土堆後麵,這個戰友可了不得,他是一等功臣。轉業後在我市(縣級市)的武裝部當部長。這個人後來我見過。我父親1999年住院時,他也住院,不過是老幹部病房,他去看望我父親。這人頭部額角處有一個疤,就是那次伏擊時被流彈打傷的,沒死是個奇跡。倆老頭嘮一天,後來知道他那時候也得了絕症。父親去世後大概一年,我聽說他也去世了。

大夥在那貓了一宿,天快亮了,連長說估計今天就這麽著了,再等一會就回去。一個戰士說要撒尿,快憋死了。就站起來解褲子,然後“乒乒乓乓”突然槍聲就響了。那個戰士連哼都沒哼就倒下了。連長喊:“散開,散開!!”父親轉身就要走,發現旁邊的戰友怎麽不動彈,一推,隻見這家夥滿臉是血中彈了,不知死活。當時管不了那麽多,就自己跑。跑跑就摔了一跤,在爬就爬不起來了,回手一摸全是血,這才知道自己也中彈了。那一槍打在屁股上,也是流彈,到死都有一個疤,紫黑色的,酒盅那麽大,挺嚇人。

父親說朝鮮軍其實很厲害,他們團結勇敢,組織紀律性強。但是也很性情。住院療傷的時候有一個朝鮮兵,斷了一條腿。他說看見戰場上有一個打火機,就想撿回來,結果被炮彈炸掉一條腿。後來這個打火機在我家,因為他覺得我老爸人很好,尤其是還會一點朝語,幫他不少忙,就送給我父親了。他拿一條腿換來的打火機,因為覺得另一個人很好,就可以送給他。這不是性情麽?至少這裏邊一點功利的目的都沒有。

我父親想咱中國人咋也不能沒麵子,再說來而不往非禮也,就送給他一架望遠鏡,也是美國貨(或許吧,也可能是八國聯軍的)。他一看,這不行,就又送給我父親一隻金筆,派克的。後來他轉回朝方的醫院之後還托人給送來一條毛毯。這幾樣東西父親一直都妥善保管著。我媽說,文革期間被抄家曾經都被抄走了。後來隻找回了鋼筆和毛毯。現在還在我家裏。

父親回國後複員參加工作。大概是56年吧,大概是。不過算是建國前參加工作的。但是沒什麽用。文革期間讓人一頓好修理,得了一身慢性病: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啥的一係列。雖然被平反,並給予相當的補償——包括一輛兩輪大手推車,一架解放牌縫紉機,還有一百元錢。聽我媽說,當時我父親痛哭一場。嫌賠得少麽?是的,太少了。因為我父親的緣故,我爺爺,也就是我父親的父親,在他被看押期間 受不了紅衛兵還是他媽造反派的鬥,懸梁自盡了。我大爺,因為也當過國民黨,被直接打死。這就是當年數百萬青年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幸福生活。這點賠償,夠麽?

  父親病重的時候經常徹夜不睡覺,抽煙。他說隻要睡著了就看見當年那些戰友,還有我爺爺和大爺,他們一起嘮嗑。他說我快要去見他們了。他在1999年因胃癌去世。在那之前國營企業大倒閉,我父母已經好幾年不開工資了,醫藥費全欠著。我那時候剛剛上班,每月開400左右塊錢,養活一家人。


自天涯雜談:華麗十一跳  發表日期:2011-6-4 13:2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