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小春的年》歸鄉、親人
文章來源: wumiao2008-01-26 08:10:30

一、 歸鄉

臨近年關的時候,冬日裏冰冷的大地就讓人們紛繁的腳步,還有人驅動的膠皮車輪們,踹踏的有些發燙了。眼見著柏油路上人來人往,車水馬流,市聲響亮。各色人等,都懷揣著一年來掙得辛苦錢匆匆往家裏趕去。人們積攢下一年的疲憊換來的過年的心情,遠離的親人要見家裏親人的熱切,像早上炸油條的油鍋,嘶嘶啦啦地散著噴香的煙氣,大街小巷,鄉村小城,到處飄散著,誘惑著。連路上坑坑窪窪的地方,都填滿了輕浮快樂的懶洋洋的塵土。

小春和玉玲在縣汽車站門口說著道別的話,她們兩個像一對姐妹一樣拉著手。玉玲大小春三歲,她用手梳理了一下小春被風吹亂了的頭發,又叮囑道:“小春,我說的那些話你記住了?咱們掙得錢不容易,給家裏也應該,可是也不能盡著他們,所以我讓你留著那些,也是細水長流的意思,你別生我的氣。”小春點點頭說:“我知道玲姐為了我,又比我聰明有經驗,我都聽你的就是了。”玉玲眼望著車站裏每排椅子最前方掛著的寫明去什麽地方的車牌子,一邊說道:“錢這個東西對咱們這樣的人就是命,你得攥的緊緊的,咱們要是有命,他們才有命不是?他們現在就靠著咱們,錢在咱們手裏,有事兒的時候也能管他們一管,家裏人也知咱們的情。”

小春的臉被冷風吹的紅撲撲的,毛杏子眼迷迷離離:“我記下了,玲子姐。”

玉玲說:“那咱就在這裏分手了,我往東,你往西。”

小春有些不舍:“邢寨鄉的車還得會子才開,你們鄉的呢?”

玉玲匆忙說道:“這不就開了,你看他們把牌子拿走了,我要坐車走了,你記著我說的,咱們過了年,初十在這裏見。”

小春“呃”了一聲算是回答。但玉玲讓她重複了一遍,然後才背上背包往車那邊跑去,又回頭向小春擺擺手。小春看她溶入人潮之中,轉眼就像一滴水匯入水流不見了。人們都像瘋了一樣,哄搶著擠上每一輛公共汽車。縣城是個中轉站,它把從外麵做工的人們分散運輸到鄉村的各個角落,過完年,它又把人們集中起來,運回在鄉下人心中像星際那麽遙遠的大城市去。

汽車顛簸著像個氣喘的老牛,在鄉間坑坑窪窪的柏油路上蠕動。車上擠塞著的人像一麻袋紮緊了口的土豆子,大家也像土豆一樣沉默著。小春穿著一件紅色羽絨服,把大帆布提包抱進在肚子上,腳下塞著雙肩背包。她在褲衩的肚子部位縫了2000元錢。一路上,小春精神緊張,生怕遇上“搶道兒”的。還好人們都一門心思回家過年,看上去還算和平,大約搶道兒的過年了也放會假期。小春想起過去看過的一個電影,有個傻子一樣的農村小夥子實誠的要死,竟然在上車的時候大聲問人:“您誰是強盜哎?”小春知道那隻能是電影上,要在平日的生活裏,這個人成不了人。

這是輛私人開的公共汽車,一向以超載來運作,能塞多少人就塞多少。人們幾乎是前心貼後背擠的動彈不得。大家塞緊了,即使車來回搖晃,站著的人也摔不倒。

車裏雖然冷風嗖嗖的,但小春竟然還出了一身的毛毛的香汗。

車窗外急速後退著路邊的白楊樹,大平原裸露著薑黃色的胸膛,像一個奶過孩子的母親慵懶地平躺著。時有建起半邊的孤零零的廠房,像被遺棄的孩子呆立著一閃而過。路上車輛不斷,相互呼嘯著馳過去。

這年關看著就近了。

二、親人

遠遠看見了熟悉的地方,邢寨鄉到了。小春頭發擠得亂蓬蓬的,跌跌撞撞衝下了汽車,下了車,被擠得動彈不得的雙腿有些麻,幾乎邁不了步子。她向四下張望,看不到娘的身影。小春心裏有些著慌,娘如果沒來接,自己要走六裏地,天黑也到不了家。太陽在半下午的天上有些白花花地晃眼,黃色的土地硬梆梆、幹焦焦地鋪成年關的場景之一。看樣子今冬如果不下雪,春起便又是幹旱的年景了。小春想起那些年春天抗旱到地裏澆水的日子,心裏發緊。娘呢?正想著,看見她娘推著家裏那輛破自行車從小街角那邊跑過來,聽她叫了聲:“春兒。”小春的眼睛就濕漉漉的了。

“車帶子紮了,我去補了一下,花了四塊,你說這人黑心不,這老錢---”娘嘴裏嘟囔著。

“我爹的身子好些了?秋兒和冬子還都在學裏吧?”

“你爹還那樣兒,在家還能紮籃子。聽了你信上給的話,沒讓秋兒下學(輟學)。冬子今年學習成績不好,我揍了他一頓,就等你回家再教訓他,他就聽你這個當大姐的話。”娘的話越來越多:“年下的東西也差不多齊備了,就是走親戚的東西還缺些。你爹在家紮籃子一天也掙不上個饃饃錢,地裏的活我都清完了。冬裏也沒啥活計做,我就常上你大舅那邊掙點零花錢,他那邊是個包點,鄉裏有時候到那裏收包。”

包是草包,是農村婦女們掙錢的一個方式。

娘在前麵騎上自行車,小春坐在後麵。娘開始抄近道回家,於是開始走上了土疙瘩路,顛的更厲害了。小春一手攬著娘的腰,一手抱著提包,另一隻包掛到了車把上。裏麵有一點玻璃摩擦的聲音。

“你是又買酒了?瞎花那個錢!”娘大聲說。

“俺爹的腿能常喝點酒就好,酒活血。”

“他那腿,喝龍血也白搭了。”娘沒好氣地說。

 自從五年前小春爹給人蓋房子從高處摔斷了腿,家裏的生活差了很多。那年為醫治爹的腿,家裏背了債,小春隻好退了學,在家裏幹了半年農活,沒有多少進項,過了年就跟鄰村的一個女孩到城裏給人家當了小保姆。幹活受氣不說,人家還拿她當賊一樣防著,錢也給的極少。後來她遇到一個鄉親,謀了個廠子裏的活,幹了半年一分錢也沒掙上,那是個黑心的廠子。再後來她碰到玉玲,就到另外一個城市去了----

很快就到村邊了,娘喜氣洋洋地和路上的人打招呼,小春也笑著回應人家。兩年沒回家了,村子一如既往地沉默,各家各戶隻有屋頂上都是平的,有人在屋頂上晾曬糧食。自家的小院子在村西,小春看見爹瘸著一條腿,正在修理院門上的鎖扣,他的頭發白了一半。他跛腳過來,接過自行車,娘大聲說道:“閨女還給你買了酒呢---”爹臉上的笑容把那條條的皺紋都擠成了橫向的弧度,隻說:“快進屋去,這天兒冷的邪行。”這一說,屋子裏,就見小春十一歲的弟弟冬子像一顆子彈一般射了出來,一下子就猴住了大姐的胳膊。大家進屋坐到了炕上,小春忙不迭地從提包裏往外拿東西,冬子得了兩個塑料手槍,歡呼著跑了出去。

“他多大了,你還給他買玩的,瞎花錢!”娘又埋怨。

 “秋兒呢?”小春又掏出一件水紅色羽絨襖。 

 “她去代銷點換掛麵去了。”爹歡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