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萬千》九、偶見
文章來源: wumiao2008-01-10 14:48:11

九、偶見(上)

自那日和惠兒打架之後,萬兒依舊到上書房伴讀,楊千裏也越發和萬兒親密了,常常一處讀書,一處閑耍。那惠兒因被他父親教訓之後,有幾日告病不曾到學裏來,再來時也不象過去那般囂張無忌了。又過了十幾日,天氣漸暖,日光清亮,小學童們中間休息時間也加長了些,他們有時到上書房鄰近的萌蔭堂前的一帶太湖石山玩耍,但分了兩撥,惠兒就帶了兩三個小童在萌蔭堂後的樹林裏藏貓兒。

水溶在兵部辦公,有時被皇上召進宮來對棋藝,有時是皇太後宣他進來傳話給太妃。這日便從太後處出來,順路來看一下在宮裏伴讀的兒子。正行至萌蔭堂前院,卻見那邊急急走來宇平公主,水溶便停下腳步,含笑道:“這是急著做什麽去?”又虛拱了手道:“給公主請安。”那宇平公主猛然住了步子,身子幾乎有些不穩,抬眼看見水溶,兩眼都是笑,忙道:“這怎麽說?妹妹給北王哥哥請安才是!”說著就福下去,水溶便閃身躲過了,問道:“是去看千裏麽?我正要看看萬兒。”宇平道:“正是去瞧瞧他,前些日子多虧了你們家萬兒,我們千裏回家隻誇他好,說要和他交定了一輩子的好朋友。我也想那天到您府上見我皇姑母和王嫂,當麵道謝去。”水溶一笑:“小孩子們在一起玩鬧,不過是今日好,明日歹的,哪裏值當你去跑動?不過你要是悶了,盡可去和她們說話。”宇平燦然一笑道:“知道你對小王嫂親切,怕她在家煩悶,找人多陪陪她,不是為這個?”水溶道:“不瞞你說,她那人是極愛安靜的,還天生喜散不喜聚,總說天下的宴席都是要散的,那麽還不如不聚。我倒是讚同她這個想法,你看這朝中人來人往,來的快走的忙,沒有幾個能長久的,可真象戲台上打了幡兒的龍套過場兒。”

宇平看著他說:“那些咱們都管不了,隻要你在就行了,”又說:“還有清泰。”

水溶嘴角笑意朗朗:“那也難說,等太子承續了大統,將來我若起了歸農之意,就帶你王嫂到山水間去做個漁翁和漁婆去,也未可知。”

聽他這一說,宇平忽然眼圈一紅,仿佛這會子水溶就要攜黛玉去了,就再見不到。想到自己這些年來朝思暮想,和他雖近在咫尺卻永隔天涯一般。當年的夢也就罷了,如今不過是想時常能見到他,大家互相看著老去,這點念想也不能成嗎?剛才就是到祖母皇太後那裏請安,聽說他來過了,正去上書房見孩子,自己便匆匆告辭了祖母,出來尋他,果然遇到,卻又聽到他這麽一番話。

水溶做了個請的手勢,邀了宇平一同進萌蔭堂前院,抄近道往上書房去。進得院子,見那些白玉般太湖石山嶙峋鋪陳著,碧瓦紅簷的房子在後,四圍皆是雕梁畫棟的抄手回廊,種著些芭蕉、紫藤,因是冬季,還未著綠開花。水溶見宇平臉色煞白,眉間微蹙,以為她剛才走的匆忙,未必不是腳疼。便說道:“怎麽跟你的人沒在?倒讓你這樣親自跑來。你不妨在這裏歇息片刻,我過去把千裏叫來,你們娘母子在這裏說會兒話。”宇平低聲道:“倒跟進來一個,我打發她辦事兒去了。”

於是兩人繞進抄手遊廊。遊廊邊皆是紅漆欄杆,做了窄凳兒連著,水溶便請宇平坐了一處幹淨地方,自笑道:“這裏久未有人來,倒成了孩子們玩鬧的場所,你看這凳子也沒人擦。”宇平抽出自己的絹子,撣撣凳子上的輕灰,說聲:“溶哥哥請坐。”水溶笑道:“我不坐了,我叫孩子們來,你在這裏等著便是。”說完就要走。

宇平心下一急,伸手拽住水溶的袖子,顫聲說:“你別急忙去,我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水溶一愣,深感宇平行事不妥,但也不能無禮而去,隻好任由她拉著袖子,自己便有些尷尬了。

九、偶見(下)

宇平見他臉色有些潮紅,知道自己有些莽撞,抓著水溶袖子的手便有些顫抖,但還隻管抓著。他穿著官服,不似平日的箭袖緊促,稍有些寬鬆,袖子是仿灰雀金絲尼緞的,翻著銀狐毛的邊兒,柔軟溫和。真想就這樣抓著,永不願放手。可是怎麽能夠?這個男人不是自己的,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

世間有許多無奈的事,自己錯過一步,也許是人為地被推開一步,路途便完全不同。當初水溶十八歲時,已經是京都內有女兒的皇親貴胄們盯緊了的最好的女婿人選,當然皇家是有優先權的。那時皇家隻有寧容妃所出的宇平和慶淑媛所出的靈平年齡和水溶相當,寧容妃雖是大家出身但早已薨逝,慶淑媛是宮女出身,身份太低,所以宇平一直盼望自己能嫁給水溶,卻沒料到是李皇後的侄女占了先。

宇平鬆了水溶的衣袖,哽咽道:“先在宮裏時,我和妹妹仁平是沒娘的孩子,父皇是見不到的,隻有到宮裏大的節慶日,遠遠的才能看見個黃影子。那時說是讓那個李皇後管教我們,可是她那顆心不在我們身上還罷了,若在我們身上,反遭了殃。我們年幼時大多是和兩三個奶娘及宮女們睡在一起的,哪位娘娘若有慶誕,便去在人麵前得些尊重。姑姑們後來都嫁出去了,來往的也就隻有你家太妃三皇姑和五皇姑兩家。所以那時,我們大家雖說都是孩子,可你每次進宮來待我們兩個比他們都好,小時候你送我那些玩意兒,我一件都沒丟,我把它們都當寶一樣藏著。我這心裏頭----想你既是哥哥,又是位最親的人。”

聽得北王水溶歎息一聲:“這些我都知曉,就是明白你和仁平在宮裏的處境,所以才格外看待,也沒有別的。後來見你和仁平都還好,我也放心了。”

宇平道:“你真的放心了?當初就不說了,就是這些年來,我明白之後,便覺得生不如死,若不是有千裏伴著,我也算死了兩回了。”

水溶一聽,心下擔憂:“卻是為何?難不成楊家人待你不好?這倒是怪事情。”

宇平低下頭沉吟了片刻道:“也不是他們待我不好,好歹我還有個皇公主的身份在那裏,他們也不敢怎樣。隻是----

水溶等了片刻,見她又掉起淚來,也不好勸,看了看周圍,覺得在這裏這樣子說話終究不妥當,可是看到宇平似還有滿腹的話,又不知要怎麽說下去的樣子,心下著急,自己卻無法再等。便道:“今日我還有事體要辦,見過孩子,約了些人在外麵等。你有話說現在盡管說下去,不過請公主快些說,如果有讓我辦的事,以我的能力而為就是。”

宇平抬起淚眼來,不由得傷心道:“你以為我要讓你為楊家人做什麽嗎?不是,我是為我自己,為我這顆心。”

水溶吃了一驚,沒想到宇平會這麽說。當年自己對她也有點喜歡,但更多是因為她和其妹在宮裏處境可憐的緣故,想到如果有人娶了她們,一定要待她們好些才是,若是自己,也會那樣。可是世事難料,後來稀裏糊塗娶了李妃,也是皇上做主,母親和皇太後同意的。自己那時有些喜歡的是丫頭林芝蘭,自十八歲沒成親之前和她沒認真有了第一次,便看她比別人不一樣。後來雖然有妻有妾,但不知為何心裏還是空落落的無法填充。和蘭芝終究沒能夠長久,她死的那日,自己掉了淚,賈府的寶玉來看,說了些寬慰的話。沒想到過了幾年,自己又見到寄居在賈府的林姑娘,自己的心方感到極為妥貼了,這是老天給了自己最好的。黛玉和芝蘭眉目有些像,性格也有些相似,都是極安靜的,二人還都姓林。但黛玉和芝蘭如果都算美如蘭草的話,那黛玉就更像那界的奇草仙蘭,世人無人可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