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和北靜王》四十九、雪埋
文章來源: wumiao2007-05-29 08:53:30
四十九、雪埋
年節又至,王府裏熱鬧非常,各地莊頭押了一年的收成進項折變成銀兩和珍奇的貨物,趕在年下進
京來,繳租送銀的車輛絡繹不絕。幸好水溶在家,把大部分事物就攬了過去,自和族中近枝兄弟盤收了
幾日,黛玉在裏麵登記造冊收穩妥了,和太妃商量著將該支應的盤算清楚。宮裏水瑩的身子有些笨重了
,黛玉有時還要到東宮去幫助水瑩。又讓紫鵑遣人給李紈他們送了些過年的銀子和物品。
到了臘月初五那一日,彤雲密布起來,眼看要下大雪了。寶釵想起設在城外楊柳村的棉花作坊的生
意,明日就要停下歇息預備年節,今兒是最後一日,就要趕去送工人們的工錢。隻因賈環這幾日受了些
風寒,躺在炕上發毛汗也不能出門。李紈前後伺候著賈環,湘雲抱著芊兒也不能陪她。寶釵覺得年關馬
上就到了,不願意拖欠銀兩與那些工人,一早就讓新雇的車夫駕上那剛買了沒幾日帶篷鬥的毛驢子車,
帶了黛玉給他們使喚的梁婆子往郊外趕來。到了楊柳村把工錢散給人,就把門鎖都上好,鑰匙揣在懷裏
,準備回城裏來。
正當晌午了,肚中不免饑餓,便到村口一處老街坊家吃頓中飯。因那日是臘月初六,過兩天便是臘
八節,這家人提前給寶釵兩個煮了些臘八粥,配了些清淡鹹菜,寶釵喜歡,吃得多了些,又說了會子家
常話兒,耽擱了些時候,一時間就見那鵝毛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寶釵心說不好,雪大起來
,恐怕天黑也趕不到城裏去了,連忙告辭上車去。那趕車的吆喝了毛驢子,自己也不敢坐,隻跟著車快
走著。寶釵在車裏袖了手對梁婆子說:“早上起來母親還勸我不要來,看樣子還是該聽她的話。”梁婆
子道:“芊兒小姐也哭鬧個不停,想必她也是不願意讓你來的。”寶釵歎了口氣道:“她是個不讓爹爹
疼的,可惜她剛會叫這兩個字。”梁婆子也低了聲兒勸道:“都說家裏能出個佛爺,也是祖宗的造化修
來的。二奶奶也要看開些。”寶釵正色道:“你不知道他,他原是銜玉而生,所以我知道會有個夙世前
因的,這大千世界,有著一定的因果因緣,隻是咱們都蒙在鼓裏罷了。”剛說完這句話,就覺得車身猛
一晃動,兩人身子都隨車身歪在一邊。外麵那車把式道:“對不住,二奶奶,車輪子磨了滑,陷溝裏了
。”寶釵探出頭一看,果然一個輪子卡在一堆深雪之中,那叫驢噴著白氣正掙命往上拉。寶釵連忙和那
梁婆子下車,轉到車後麵幫著推了推。車身並不重,輪子卻深深地陷在溝裏,又兼著雪水打了滑兒,推
了半天車也沒能挪了窩兒。寶釵望向四野,一個人影兒也沒有,隻有幾隻點漆一般的寒鴉棲在不遠處那
些光杆樹枝上,襯了灑著白雪的天地,越發有些孤淒蒼涼的模樣。那大雪越發下的扯絮撕棉一般。
寶釵命車夫把驢子卸下牽著,三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不遠處一間破廟而去。那廟裏供著閻羅王,
泥胎塑成凶神惡煞的青麵獠牙狀,雖落滿了灰塵,卻仍舊嚇人。梁婆子便不敢靠近,隻和寶釵靠著門
邊背風的犄角處擠著,那車夫牽著驢在門裏那邊牆下蹲著,三個人都在心裏求告老天放晴。那梁婆子
還兀自和寶釵說著些王府原先的閑話兒。耳朵裏聽著風兒嗚嗚作響,那雪片狀如刀削,翩翩飛舞,一
霎間又把門縫堵了個嚴實。寶釵心中煩悶異常,眼眸深遠望著遠處的泥胎。
忽然間,就聽得遠遠地似乎有人在唱歌,梁婆子正眉飛色舞地說到高興處,寶釵用手一擋,攔住
她的話頭。梁婆子也聽到了,嚇的張著嘴,是誰這時候在大雪中唱歌?不是瘋子,便是—--鬼。風雪
中那歌聲顫顫悠悠地飄過來:
“問端的你如此哀歌唱,
直把咱男兒豪情折傷。
細思量心兒成虛妄,
笑看那飛雪滿天落淚倚紅妝。
相思豆灑,端媚淑娘,
都為誰人嫁衣裳?
柔情蜜意就看那今日白首在何方,
脂香粉濃描畫了明月枝頭亂山崗,
良辰美景休辜負這豆蔻年華時光。”
寶釵捂著嘴帶著哭聲兒道:“這是二爺,是寶玉!”說著疾步衝到門前,開了門便是一股大風攜帶
了雪花撲進來。梁婆子趕緊去抓寶釵,誰承想自己倒被風雪頂了個趔趄。那車夫叫了聲“鬼啊!”一個
大男人竟嚇的暈了過去。這當兒寶釵已經跑了出去。梁婆子也顧不得了,自己用胳膊擋著風雪,跟著追
出去,嘴裏喊著:“二奶奶,千萬別出去,那是招你的魂兒!”出了門,就見漫天的大雪,寶釵的人影
也沒有了。梁婆子又害怕又擔心,喊叫著,急得老淚縱橫。
寶釵其實跑出去並沒有太遠,隻是因為風雪太大,幾步之遙人便被遮蔽住了。寶釵思量著那人並沒
有離的太遠,但聲音若有若無,寶釵也不敢做聲兒,隻循著聲音兒摸索過去。人越走越遠,但聲音越來
越近,走了約一刻鍾,就覺得那聲音已在眼前了。寶釵顫著聲音喊了聲:“寶玉。”那歌聲就嘎然止住
了,寶釵哭道:“寶玉,我知道是你,你出來讓我見一麵,我說一句話,說完了,你要去哪裏,我不攔
你。”那人也不出聲,寶釵便禁不住嗚嗚地哭出聲兒來,邊哭邊道:“寶玉,我不怪你心狠,我知道你
的心是為誰。是我無能---所以我也不怨,可是你真的舍得你的女兒,讓她這麽小就沒了父親,讓我們
娘母子以後靠誰?”說完就細聽著回音,風雪中沒有回答,過了許久就聽得一聲長歎,把寶釵嚇了一跳
。就聽那人道:“施主何必出此怪談,既不怨,何說舍得,又講依靠,究竟為了那般呢?”寶釵聽著那
人聲兒並不像寶玉,自己便倒退了兩步,往回看來時的路,可是隻見天地一片白茫茫,哪裏還能看見手
臂以外的地方?寶釵這時忽然定下了心思,止住眼淚道:“先生到底是誰?如果能指點迷津,請告知寶
玉現在何方?”那人笑道:“大荒山無稽崖青梗峰,沒有寶玉,是塊石頭。”寶釵聽不明白,但絕不相
問。那人便嗬嗬笑了兩聲:“你我咫尺天涯,不是一類,何必多話,不如走開。”寶釵一聽,連忙道:
“先生勿走,石頭雖不至貴,但是堅貞硬朗何曾輸於寶玉?如今不要那些富貴,隻求堅貞---先生可明
白?”那人沒有聲息,寶釵向前走了幾步,影影綽綽看到了他的身影,那人披著一件淺紅色斑駁的風雪
大氅,身形頗像寶玉,麵目卻風霜模糊,隻是沒有頭發,顯然是個和尚。那人道:“施主請去吧。”說
著退後兩步,立刻被雪幕遮蓋。寶釵一看人沒了,情急之下趕緊追上前去,可是漫漫大雪無邊無際,自
己行動困難,哪裏追得上?一氣兒追了幾裏地,隻有漫天大雪,白茫茫一個世界都像白鉛桶一般,雪片
夾著雪粒子打痛了臉頰,但寶釵心更痛,她再也不能珍重芳姿模樣,一下坐在雪地之中,放聲哭了起來。

後來梁婆子待那半天一夜的大雪住了之後,踏雪深淺出去尋找寶釵,竟沒有找到。讓那醒過來的車
夫匆匆跑回京都給家人報了信息,薛姨媽、李紈、湘雲,還有病著的賈環都出來尋。那是百年不遇的一
場大雪,雪深二尺許,野外溝坎之處被風堆積成幾尺半丈厚雪壁。大家就在一處雪壁之後找到寶釵。她
全身都被大雪所埋,隻露出半枝金釵在雪地裏閃光,薛姨媽當即昏了過去。大家看寶釵雖然臉上還有著
淚痕,但眉眼都微笑著,豐肩潤頰,鬟鬢垂雲,嘴角含著五彩冰淩的雪花。似乎在臨死之前感到燥熱,
她竟然脫了外麵的大衣裳,隻穿著貼身的紅綾繡襖兒,下身水墨炭色縐裙。那襖上繡著幾朵盛開的牡丹
花,針腳細密栩栩如真。一隻手死死地抓著什麽東西,大家怎麽也摳不開她的手。直到訂棺前眾人燒香
還願之後,湘雲去扶薛姨媽起身,那芊兒穿著麻布孝衣在寶釵身邊玩耍,摸到她的手,卻輕輕扣出一塊
晶瑩如玉,五彩纏絲的鵝卵石來。大家都深感詫異,劇雪把大地皆埋,那石頭兒若在雪下麵,寶釵怎能
看得見並尋到手裏呢?石頭兒白日平淡無奇,隻在夜間幽暗之中,會時時發出熒熒玉光,似乎在那石心
中藏有靈氣一般。這石頭兒成了寶釵留給芊兒的念物兒,一直被芊兒珍重藏在身上。
待黛玉得知寶釵的消息之後,已經是十天以後的事情,聽罷黛玉又病倒了。此刻水溶才明白黛玉這
段日子以來為什麽有時顯得憂心忡忡,蹙眉不展。寶玉出家已在水溶之料,可是沒料想的是黛玉對此如
此傷心,而且事發之後也不向自己言語,還私下讓人去尋,難道自己在她心目中這樣不得信任?還以為
她為自己擔憂,原來---水溶心中有些傷感,但看黛玉病著,又聽說寶玉之妻被那日大雪所埋,也覺得
事情蹊蹺,此時也不便多說。年關已近,水溶顧著外麵朝廷和兵部事情,再加上親朋好友客人迎來送往。黛
玉病了兩日,依舊起來打理家務和外事。好在太妃對宮裏的事情應對熟悉,府內有紫鵑協管,外有正一
副二三位長史官通領,另有朱英前後左右護衛奔跑,各種事物黛玉管的滴水不漏,閑暇時候還和奶媽們
看顧著萬兒。黛玉的奶娘王嬤嬤身子也好了,認了雪雁為幹女兒。黛玉為雪雁婚配了一個在王府管車輛
馬匹的英俊小廝,如今也升至管事。
日子隻是:偷得閑暇半分醉,牽動故情一韻魂。
年節也就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