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和北靜王》 三十二、故影
文章來源: wumiao2007-04-07 08:26:50

三十二、故影

水溶帶領三萬長槍鐵騎,並一萬多京畿治下的精銳兵馬返回京都去。但到了距京都一百多裏地的大軍行轅,他屯紮了兵馬,命諸將養精蓄銳,隨時聽候調遣。自己卻帶了黛玉她們,並率護衛二百,悄然離開了遍插了王旗的行轅,便衣星夜奔往京都。

黛玉的大車依然走在隊伍的中心,有八輛隨侍的車子跟著,紫鵑抱著萬兒帶了兩個奶水充足的奶媽在後麵一輛大車裏。那張穩婆完成使命之後便沒有跟來,王莊頭在水溶授意下給了她最大的酬勞,並允諾了她家人一些將來的打算。

大部分時間,黛玉會讓紫鵑和萬兒並一個奶媽到自己的大車裏來,和孩子一同逗樂,時間也就快了。這樣走了一天多,臨近傍晚時分就到了京都邊界的一處小鎮。水溶叫黛玉下車吃些飯食,也舒展一下疲乏的筋骨。黛玉讓水溶牽了手,和紫鵑抱著孩子走進一個名叫“晉升”的客棧。因為不想招人眼目,朱英他們也沒把在裏麵的閑雜人等趕出去淨場子,隻隨著老板的引領到了一處雅間。大家吃了些飯食正準備回去,萬兒在這當口卻又拉了一泡,正當紫鵑指揮著要這要那清理著,隊伍那邊有人叫王爺過去商量要事。黛玉便對水溶道:“收拾完了我們就回去,你先去吧。”水溶自帶人去了,朱英和幾個護衛就在雅間門口等著。

黛玉看著紫鵑和兩個奶媽收拾好了,準備要走,卻聽得外頭有人嗬斥了誰一句,就有一個極熟悉的聲音道:“你不要推我,我自會走開的。”黛玉一聽,如雷轟頂,趕緊站起身來。隻聽得外麵有些亂,因為正值恩科會試,很多舉子前來應試,進城前都在這裏打尖,稍有些錢財的便來廳堂坐著飲酒。黛玉叫了朱英,讓他喊進來那個說話的人。那人走到門口,黛玉見他還是心裏一驚,連忙拿帕子掩了微張的雙唇,雙目便開始變得模糊,這邊紫鵑也直著身子呆住了。隻見寶玉穿了一身降白繭綢的夾衣單袍,腳上一雙半舊的黑土布千層底圓口鞋,麵色玉白,兩眼清亮,站在門口向黛玉望著。朱英正皺眉想著他是哪個---先前在王府朱英見過太多的王孫公子,現在寶玉又衣裝大變,確實讓人看他像個求功名的窮秀才了。紫鵑失口叫出聲來:“寶二爺。”朱英馬上想起他是誰來,眉頭展開笑了,說了一句那個推搡寶玉的護衛,對寶玉做了個往裏麵請的手式。那寶玉有些懵懵懂懂走進來,直接就在黛玉麵前坐了下來,兩眼還是盯著黛玉,也不吭聲。那邊兩個奶媽抱著萬兒,想走也不能走。就聽寶玉說了句:“妹妹看上去豐滿了些。”這句話未落,黛玉早已淚如雨下。

紫鵑也含了淚猶豫著問道:“二爺怎麽在這裏呢?二爺吃過飯沒有?”寶玉向紫鵑看了看答道:“我來還這家老板的棺材板兒錢,吃過了。”紫鵑有些擔心地問:“是,是太太沒了麽?”寶玉搖搖頭道:“不是太太,是薛蟠大哥。他去年秋後問了斬,就葬在這個鎮子邊上,要不是今兒寶姐姐提醒我,我都忘了還棺材錢的事。趕是今天可巧兒,在這裏遇見你們。”寶玉和紫鵑一問一答地說著,黛玉隻是擦著淚,一句話也沒有。寶玉沒有眼淚,嘴角有些苦笑道:“妹妹今天回來了,以後就不用回去了。看見妹妹身體很好,我也放心了,”黛玉這時才想起問:“寶姐姐好麽?舅母薛姨媽都好麽?”寶玉道:“她們都好。”說完沉默下來。

這時就聽得萬兒在旁邊哭將起來,兩個奶媽忙道:“世子爺是餓了,我們到車上去喂他。”黛玉點點頭,於是紫鵑向寶玉行禮告別,也和那兩個奶媽抱了孩子出去,自有兩個護衛也跟了去。寶玉見黛玉的目光尾隨著孩子離去,便笑笑說道:“妹妹也不讓我看看他。”黛玉才想起來,剛要讓他們回來,寶玉連忙阻止了道:“不要叫了,以後還沒有機會再見麽?”黛玉默然止住,心裏想著“有機會再見”的話。卻又聽寶玉道:“有一天夢到你,見你站在一個平平的房頂上哭,到處是大風,我真怕把你吹下來。我還覺得這夢太奇怪,後來我聽大嫂子說,蘭兒給她來信,說是你在那裏生了個男孩兒,我才知道夢都是反著的,夢裏哭自然是白日笑的。”黛玉低下眼睛歎了口氣,剛要說什麽,又聽寶玉冷幽幽地道:“寶姐姐也剛生了個女兒,前天出的滿月,我給她取了個名兒叫芊兒。”黛玉一聽,抬眼望了他,心裏有一百種味道交織著,思忖著他說的話:寶姐姐生了個女兒,好像那孩子和他無關一樣。又想那孩子的名字,就問:“是哪個字?”寶玉道:“草字頭下加個千萬的千字。”又問黛玉:“你兒子呢?”黛玉愣了一會兒,輕輕答道:“他小名叫萬兒。”寶玉聽了,兩眼呆呆的,說了句:“這名字好。”

兩個人都沉默了會兒,同時又都說了句:“你---”,寶玉就笑起來,黛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寶玉道:“你不知道吧,如今湘雲妹妹也在我那裏住著。她在冀州的時候嫁了個姓魏的縣丞之子,人很俊俏,對雲妹妹也好,卻是個肺癆,剛嫁了半年多,那人就死了。那一家子就胡賴在雲妹妹身上,說她克夫,硬把她攆了出來。我得了信兒,專門跑到冀州接了她來。如今我們大家靠著宗祠裏那二十畝薄田也能維持生計。寶姐姐和環兒還在楊柳村那邊開了個棉花作坊,給軍隊做些棉衣,也有些進項。我是個無才無能的,有時到各村子裏教些蒙童認幾個字,聊以打發時光而已。”黛玉看著他,半天低聲道:“你不是無才無能,隻是錯生了時候,時候也錯待了你。”寶玉聽了,一下子湧出淚水來,自己用衣袖慢慢擦了,沒有說話。就聽黛玉有些哽咽地道:“我在大漠那邊,有一日也夢到你,和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後來你忽然撇下我就走了,我再也沒看到你。”寶玉用手輕撫著桌邊的一處凹坑,聽了這話,停了手,淚眼望向黛玉,半晌無話。

這時就聽雅間之外有些低低的人聲和腳步聲,黛玉抬眼一望,就見水溶站在門邊,凝神望著寶玉。寶玉麵向裏坐著,似乎覺察到身後的目光,便慢慢站起轉身,看到水溶,嘴角牽動了一下,身子跪了下去,道聲:“王爺。”水溶連忙伸手攙住他,微笑道:“好久沒見到你了,你可好?”寶玉道:“回王爺,我還好,多謝王爺搭救我們,又費心報明皇上賞還了我家宗祠土地,我們全家都在感念王爺的大恩大德。”水溶道:“這話說過了頭,本來你我兩家都是世交,應該相助的。更何況現在又成了親戚,若不是牽扯到眾多原因,自然還是應該多往來的。”說著,眼望向黛玉,黛玉臉上還含著悲傷,隻不接他的目光。寶玉笑著打岔道:“可巧今天在這裏碰到你們,我本來要走的,卻似乎聽見她們的聲音,近前來一看果然是她們。”又道:“恭喜王爺得了世子爺。”水溶聽了就嗬嗬笑起來道:“這要謝謝玉兒,多虧了她。我自然是心喜的,但是若得不著,有了她,我也一樣歡喜。”這話說完,黛玉的臉上紅若桃花,寶玉的臉卻煞白如紙。

水溶道:“來來來,咱們倆個浮一大白,也為這兩年沒見麵,也為了如今我們成了姻親。”說著就讓人送酒菜來。黛玉心裏亂亂紛紛,不覺就問道:“你不是吃過了麽?怎麽還---”就聽水溶和寶玉同時回答道:“這不是吃飯---”寶玉住了口,水溶也頓了一下,卻接著說道:“是飲酒,隻飲三杯,你不要擔心。”黛玉默然而坐,見酒菜端上來,水溶和寶玉二人皆端起了男人氣概,一人一大杯酒,仰頭喝下,然後酒菜略吃了一口,接著碰了第二杯。寶玉喝幹第二杯,臉色立時變成緋紅,擺手笑道:“我於喝酒上終究是平常,王爺知道我喜歡唱曲兒,我可不可以唱上一曲,以助酒興?”水溶笑道:“那自然好,隻不過---”寶玉明白過來,看了一眼黛玉笑道:“王爺不用擔心,我知道,我唱的和酒樓上的曲兒不同,沒有那些個東西,我隻是唱給王爺聽。”水溶點點頭:“以前你常來我府裏做客,我就看你酒量平平,但你們家的詩詞歌賦自和別家不同,很好,你且唱來聽聽。”

寶玉便將那隻假汝窯的酒碗放置麵前,執了一枝玉白色的筷子,丁丁當當敲了個過門,嘴裏輕輕唱了起來:

“等那三春已過,杏子結實又如何?

待這虛景兒燈滅,遙看了天青地闊。

說甚麽高樓大廈廣,繁花錦繡多?

到頭來,都把那饅頭落。

則看那,衰楊枯柳人蹤去,孤月殘風影相和。

更兼著,世人嘲譏冷笑多。

這的是:富貴貧寒皆由命,人來人往筵席過。

似這般,生生死死情劫我。

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寶玉剛唱完,就聽黛玉抽泣了一聲,淚落下來。水溶看著黛玉臉色一變,似傷心又似生氣,但慢慢地,他的眼色又泛起溫和愛憐的波光,伸手抓過黛玉的手,輕輕拍了拍。黛玉用絹子試了眼淚,水溶又倒給她一杯熱茶勸她喝下去。寶玉把這些看在眼裏,慢慢地微笑了。黛玉道:“你且不要管那些冷言冷語,人都要剛強活著。笑罵皆由人,寧折我不彎,你忘了以前我門前的那些杆竹子了麽?”水溶也道:“至於富貴貧窮,不在快活人生的信條裏,富貴不見得好,貧窮也有快樂的。還有,你若有什麽難處,盡可以去找我。”寶玉嗬嗬一笑:“你們都錯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怕別人說什麽,也不戀富貴,憎貧窮,我現在反而很歡喜,很心安。”水溶道:“我本來要和你多喝幾杯,隻因京都裏有要事緊急,我們就要去了,以後我和玉兒會請你到我府裏來,到時候我們再暢飲一番如何?”寶玉把第三杯酒和水溶叮當一碰,笑道:“到時候再說。”

這裏水溶也一飲而盡道:“我贈你一言:無人收廢帳,歸馬識殘旗。你若看見前麵還有路,千萬不要另走他途,隻管順著路來,必可以達到自己的目標。心靜人沉著,過去的隻管讓他過去,不要紀念那麽多。”寶玉點點頭:“多謝王爺教誨。”水溶微微一笑,牽住黛玉的手,也不和寶玉作別就往外走,黛玉邊走邊回過頭,看著寶玉,寶玉向她笑著點頭,眼裏含著閃閃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