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煙雨（二）

那日紫鵑從娘家回來，進了院門就見黛玉抱著萬兒在花廊朱椅上坐著，對著那迷離小雨給萬兒說些什麽“潤如酥---”之類的話兒。紫鵑把綠油布傘遞給身後跟著的丫頭，擦了手走過來笑道：“姑娘又給我們萬兒小爺念那些個詩詞歌賦了，他才幾個月大，能聽得懂必是天上的文曲星了，沒的傷了我們的小腦袋瓜子。給我抱會子，一個時辰見不到他，就讓我心想的慌。”黛玉見她把手搓熱了，親熱地抱過孩子，就開始咿咿呀呀地學萬兒的奶聲兒，便笑起來道：“見了你哥哥嫂子了？朱英也磕了頭麽？”紫鵑微紅了臉道：“他磕頭才快呢，我哥哥去攙他，哪裏動得了他？還是我說快起來吧，他才起來了。大家都喜歡他，我那小侄兒從他進家門就不下架兒地纏他。一餐飯吃了這麽久。”又說：“多虧王爺派人來叫他，不然我都急死了。”黛玉玩笑道：“你為什麽急？去娘家呆了會子就想自己家的事了？果然嫁了人就不一樣的。”紫鵑衝她嗔道：“哼，我是想你和萬兒了！---還說我，你自己不也一樣嫁了？”黛玉輕歎口氣：“我是沒有娘家的人，無法相比的。”紫鵑想了一下道：“姑娘昨天讓我先去看寶二爺他們一趟，他們知道姑娘已經被皇上賜給了正妃的名號，也給我們萬兒賜了大名兒，大家都歡喜成那樣兒，姨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和史姑娘都說立馬兒要來府裏祝賀來著，太太什麽都不知道了，寶玉顯得傻傻的，連個話兒也沒有。但不知為什麽他們現在也沒來。”黛玉沉思了一下道：“想必是他們還沒打點好送什麽禮。”紫鵑道：“已經告訴他們你和王爺的話兒，不讓送禮的，何況我還給了他們你送的那些銀子。”

黛玉想了道：“寶姐姐是那麽講理道兒的人，她必要送的。可是他們再不來，我也等不得了，後天就去，你把東西打點好了，我要拜祭外祖母的。”紫鵑道：“可不是我就心急著趕回來預備這事兒？你說這些天出了這麽多的大事兒，王爺和西寧王爺奉命檢抄忠順王府和李家，這些日子忙個不停。多虧你不在意那些虛理道兒，太妃給世子爺辦了個小的百日酒宴，要不大家又要忙得不可開交了。對了，昨兒太妃還和我商量著，過些日子再要給你祝賀呢。”黛玉想著前幾天水溶高興地從宮裏捧來冊封她為王妃的銀冊，那日合府上下都向她祝賀，可是黛玉自己卻不是那麽興高采烈的，李王妃死的那一幕還象一出戲那般浮現在眼前。當時大家都以為她會聽從水溶的安排關上幾天，待事情轉機之後，將來怎樣，想必也不會太為難了她。沒料到她性子這般剛烈，不願受時下半點委屈。事後水溶坐在她的屍身旁邊歎息道：“你這又是何苦！何苦這般--”，臉色鐵青，人卻始終沒有掉下淚來。

黛玉低聲道：“她死了，我也不知怎麽的，心裏反而難受。這會子也沒心思去想那些。萬兒的百日宴是哄太妃高興的，也是為了讓那些人知道萬兒的名份罷了。我自己也不稀奇那些。”紫鵑點點頭說：“我知道的，要不她死了，釘棺材的時候，就是你一個人哭，大家還都詫異你那樣兒，王爺也有些糊塗了呢，看你哭，他的眼圈也紅了。”說著把孩子讓給奶娘抱著，又對黛玉道：“雖說天暖了，可是這雨一個勁兒地下，也有些寒氣，你們回屋裏坐著去吧。我現在到太妃那裏領命去，看後天要派些誰跟著，還有萬兒爺要帶去麽？”黛玉道：“太妃肯定是不讓帶萬兒去的，你問也是白問。隻是王爺曾經說要和我一起去拜祭去的，看這樣子他是不能夠去的了，我也等不得他。”說著，就有三四個丫頭打起幾重門簾子，黛玉一行剛進去了，就有兩個齊整宮女小跑著進來道：“稟王妃，太妃就要來這裏了，說要和您及世子爺一起用膳。”

黛玉聽了和紫鵑相視一笑，連忙走出屋子去迎，剛出門就見一行人抬著鸞輿進了院子，丫頭婆子們端了各種捧盒，並拂塵、漱盂、巾帕等魚貫而入，一時間院子裏姹紫嫣紅分外熱鬧起來。大家撐著傘擋著小雨，黛玉親自攙扶了太妃下輿走進屋子去。紫鵑牽了跟在太妃身後的萌兒的小手進來。太妃進了門便要瞧萬兒，嘴裏說：“待我暖過手來再抱抱他。我是怕這個天氣你們娘母子再去我那裏，沒得淋到我們萬兒，索性我來這裏倒便宜些，我還願意走一走，整天悶在屋子裏，也不好。”這時門口又有丫頭叫著：“二郡主來了呢。”太妃道：“是我叫她也來這裏，大家都在你這裏吃飯，熱鬧熱鬧。”黛玉含笑迎到門口去。

就見水瑩也不讓人給她撐傘，直淋著細霧般的小雨，和她的丫頭雅音等嬉戲說笑小跑著進來。太妃便皺了眉，又含著笑道：“這丫頭可不是瘋了麽？哪兒還有個當郡主的樣兒？”黛玉笑道：“我喜歡妹妹這麽著不拘小節的爽快，就是怕淋了雨會病了。”說著水瑩就跑進來了，笑的臉通紅，直說：“痛快痛快！這雨絲竟是甜津津的。”黛玉趕緊讓人端了熱茶給她，水瑩一口氣喝下去，就要去抱萬兒，太妃嗔道：“我還沒抱他，你那一身的水，還敢抱他？”黛玉那邊早讓紫鵑拿過自己的一件寶藍色綾子一抖珠兒的外襖兒說：“妹妹身量比我高些，這大衣服興許能穿進去。”太妃又罵跟的人，連件替換衣服也不預備：“不知道你們主子的脾性？任由她鬧，病了就拿你們是問。”水瑩笑道：“母妃就是管的好緊，這雨象花上的露珠一樣，我外麵衣裳剛有點潮乎乎的，裏麵都幹鬆著，您不知道在雨裏多麽好玩兒，我巴不得就這麽跑上一天去。哪會生---病！”那病字便和一個噴嚏一起說出來，連著又來了一個。大家就嗬嗬笑起來，水瑩也笑，脫了外麵的衣裳，又要去抱萬兒，太妃連忙叫奶媽把萬兒抱到一邊去道：“離他這個姑姑遠遠兒的，正經快穿上你嫂子的衣服。暖過來了，也不讓你抱，就是你那麽沒個小心的毛躁性子叫誰能放心？”黛玉就叫人告訴小廚房快煮些紅棗兒薑湯來。

於是就在那張花梨木園桌子上擺上各種精美吃食的攢盒，水瑩喝了廚房送來的薑湯。大家正要吃飯的當兒，外麵就又有人報王爺回府了。太妃笑的合不攏嘴兒道：“今兒個恁齊全，咱們一家子都湊齊正了。”說著話水溶就精神抖擻地進來了，看見大家都在這裏，滿心的歡喜。黛玉俏聲兒道：“明天看樣子要晴天了。”水瑩不解道：“你怎麽知道？這樣的天說不定七、八天且停不了的呢。”水溶走過去抱了萬兒，親了幾口，這時回過頭笑起來：“她在說我今天這麽早就回來了，她趣我呢。”說的黛玉一笑，大家也都笑起來。奶媽就接過萬兒。太妃連忙叫人布了銀著來，水溶向母親拱手坐下，大家也都坐下了，萌兒跟著自己的奶媽和萬兒的兩個奶媽子坐在另外的一張小楠木桌子上坐著，圍了十幾個丫頭婆子們伺候著。大家說說笑笑地吃了飯，水溶就讓下人們都離了屋子，紫鵑把萬兒抱給了太妃，水瑩在旁邊逗著他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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