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衣:黑在美國 尾聲 (113 -118)(完)
文章來源: 北美女人創作群2005-10-03 15:49:07

尾 聲

北美女人

北美女人大本營>>>

 

113


一個月後,韓晉年獲悉了穀石在上海被監控的消息,有關部門已經派專人進駐穀石的企業集團,而他在國內的所有資產,都已經被凍結。

韓晉年覺得自己這一年多來的努力作為,真是得不償失。穀石一出事,他們在國內的那些投資者和客戶的資金,也就全都被凍結了。這意味著他本來可以到手的上千萬美金的賺頭,現在可能要全都泡湯了。更糟糕的是,他還背上了一大筆數目可觀的壞賬。

他心裏很清楚,君慧的死,肯定跟穀石的幕後策劃有關。他記得當時自己曾經警告過穀石,千萬不要挺而走險,以免到時候壞了大事,過猶不及。但是穀石的脾氣卻仍然一如既往。他覺得,穀石這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而是從一開始起,穀石就注定了像個頭腦發熱的賭徒一樣,要輸得精光。穀石是個贏得起、但是卻輸不起的人。從他這次對君慧的下手,就清楚地說明了他韓晉年的預感是對的。他跟他韓晉年不一樣,他們的家庭背景決定了,穀石做事一向是頤指氣使的。他容不得別人對他的背叛。而他韓晉年卻是堅忍慣了的。所以他知道該在什麽時候退讓。

此時,韓晉年正在他紐約的家中,慢慢地喝著葡萄酒。韓川在他自己的房間裏玩電腦遊戲。許笠雲則在樓下大廳裏看當紅的電視肥皂劇《Sex and the City》,韓晉年不知道她什麽時候也迷上了這類在他看來索然寡味的床頭戲。自從回到紐約後,韓晉年覺得許笠雲對他的態度,好像一下子冷了許多。他們一人睡一個房間,吃飯的時候,許笠雲一見到他來了,馬上就會找個理由離開餐桌,把他一個人撂在那裏。

但是他卻看不出來,許笠雲要跟他攤牌、大吵一場的跡象。這反而讓他整天都提心吊膽的。許笠雲是個辦事不動聲色的人。

因此,穀石那頭一出事,韓晉年就有些心灰意冷了。這時他才突然發現,這些年他一直想要艱難地從許笠雲的陰影中走出來的,但是,到頭來他還是失敗了。而且敗得很慘!他現在的光景,還不如當初他剛剛認識許笠雲的時候。

原先他利用高息貸款在洛杉磯重金購進的那些豪華房子,由於穀石提供的資金不能到位,看來已經血本無歸,還有他還要因此負債累累了!他的商界的朋友,那個精明的愛爾蘭房地產商Johnny,也正在舍他而去。他倒是從中賺了一大筆錢。

本來他是想最後事出無奈的時候,拿方清涼墊底的。但是方清涼似乎比他原來想象的要精明的多。真是人不可貌相!方清涼可能最後接受了費寧的勸告,沒有在他的公司入股。他沒想到方清涼也學乖了。看來紐約這個廣闊天地,還真是可以讓人大有作為!它甚至可以讓一條蟲,變成一條龍。方清涼就是這樣從一條流落街頭的蟲,變成了一條龍的。

這時,他聽到門口有人敲了兩聲。他知道是許笠雲上來了。他過去開了門,隻見許笠雲正拿著個酒杯,還有一瓶酒,站在門口。韓晉年看到她手裏的酒,先是一怔,隨即笑了笑說:“進來吧,咱們已經好長時間不在一起喝酒聊天了!”

許笠雲進了屋,先給韓晉年的酒杯倒滿了酒,然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她在韓晉年的對麵坐下,說道:“你打算今後怎麽辦?你總不能就這樣在酒杯裏淹死吧?!這可不像你,那個敢跟我父親頂嘴的韓晉年!”

韓晉年低著頭說:“我對不起你,笠雲!”

許笠雲說:“現在可不是談這種事的時候。我想聽聽你的下一步計劃。”

韓晉年說:“我的那些高額貸款馬上就要到期了。如果我現在就把那些房子拋出去,我將可能虧損將近上千萬!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動用‘亞美’的資金來還掉高額貸款。但是這樣做卻要承擔風險。如果到時候房價下落了,我們算完了!”

許笠雲說:“如果一年後房價又漲了呢?”

韓晉年說:“那麽我們可能就會有一筆大賺頭。這就像豪賭一樣!”

許笠雲笑著說:“那我們為什麽不賭上一把?!我已經調查過加州房地產的行情了。這兩年每年湧進大洛杉磯的移民,在二、三十萬之間。三、五年之內,房價還不致下落。”

韓晉年說:“可是……,‘亞美’是我們多年來的心血!”

許笠雲說:“商場上沒有不承擔風險的投資的!隻要你能振作起來,我願意你再去博上一博!”

韓晉年的眼淚出來了,他顫抖地說:“笠雲,這輩子我服了你了!”

許笠雲說:“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也該給辦了。不過,這事還是由我來辦,不用你出頭。我知道你的性格!有的事是應該當斷則斷的!”

韓晉年睜大眼睛,慢慢問道:“你是說耿小袖的事?!”

許笠雲將酒一飲而盡,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114


傅庸在C大獲得PHD後,他分別聯係了三個學校,C大,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還有哈佛大學,準備去做Postdoctoral。早先,他是想留在C大的,隻不過是換了一個實驗室。他也因此征詢過費寧的意見。
費寧笑著說:“小傅,說老實話,你們搞自然科學的路子,我不太熟悉。不過,如果從我個人經曆的角度來看,我覺得C大並不適合你。你是那種天生的必須在隻有強大的學術的壓力下,才能獲得成就的人。而C大並沒有給你提供這種環境。”
傅庸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笑著說:“費寧姐,你不知道,其實,我對C大還是挺有感情的,我的導師也希望我能留下。我們實驗室的各方麵條件也都不錯。還有……”他把玩著十個手指,頓了一會,說道:“還有你!”
費寧歎息一聲,說:“小傅,我們現在說的是你的學業。做學問是需要專心的,因此環境十分重要。所以我說,你需要更大的壓力!我沒有別的意思。”
傅庸在跟費寧談過之後的那天晚上,想了差不多一宿。第二天,他決定到哈佛大學去Interview了。他訂了去波士頓的機票。
傅庸在波士頓呆了三天後,忽然就買了回洛杉磯的機票。他不想再去巴爾的摩了,直接就回了LA。他的心理非常的衝動。
費寧看到傅庸這麽早就回來,有點意外。她問說:“小傅,你不該這麽自信的!俗話說,狡兔三窟。如果萬一哈佛那邊你去不了,你怎麽辦?!”
傅庸笑著說:“我倒不是太自信,而是覺得我自己還是挺留戀C大的。我在這裏呆了快五年了。當初跟我在一起的小宋、小沈如今都走了。但是,我很多時候卻都覺得他們好像還在我身邊一般!我真的很想留在這裏!”
費寧聽了這話,眼睛忍不住就紅了。
不久,傅庸就接到了哈佛那邊的通知書。他將通知書給費寧看過了,費寧顯得非常的高興。那天晚上,她特意炒了幾個菜,買了一打啤酒,為傅庸賀喜。
傅庸卻喝得大醉了,淚流滿麵,形象十分不堪。費寧笑著說:“小傅,我發現你就是不能喝酒,你一喝起酒來,就像個小醜似的!”
傅庸歪笑著說:“費寧姐,你可能不知道吧。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程墨雨跟他老婆僵住了,他抱了一箱啤酒,硬拉著我跟他喝。那天晚上,我們都喝多了。我記得程墨雨猛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歎了一口氣,說了,‘我說,哥兒們,你知道嗎?人生一場大夢啊!’嘿嘿,費寧姐,你知道我是怎麽續他的話嗎?”
費寧感興趣地問說:“真是一對酒鬼!你怎麽續的?”
傅庸臉上閃著淚光,他的笑容,有點黯然。他笑著說:“我就這麽續上了,——世事幾度秋涼!你看,費寧姐,我說的多出彩!”

費寧聽了這話,她的眼圈也紅了。她一下子想起了許多人:她的母親,她的兒子浩浩,她的父親,Peter,君慧。她甚至還想到了周寒山。她這一年多下來,經曆的變故,實在是太多了。其中的滋味,她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品嚐。

那天晚上,費寧扶著傅庸上床睡覺之後,她望著傅庸布滿疙瘩、然而還帶著稚氣的臉,心裏又喜又悲。這一年多來,她覺得自己是看著傅庸長大了似的。她當然知道,傅庸在暗地裏戀著她。而她自己通過慢慢的在跟他的接觸中,也逐漸喜歡上了他。但是她明白,自己對傅庸的這種好感,決不是所謂的愛情。她希望傅庸在感情上,總歸一天有自己的真正歸屬,而不是像對她一樣,隻是將對異性的一種生存上的依戀,跟真實的情感聯係在一起。費寧認為,依戀不是真正的愛情,那隻是一種寄托。而愛情跟寄托完全是兩碼事。愛情是付出,是情感的決口,它從當事者胸中汩汩地淌出,有一種割破動脈的快感。

費寧看著傅庸睡著了,她正要離開他的床邊時,突然間,傅庸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閉著眼,喃喃說道:“費寧姐,你別離開!……我沒醉。我要你陪著我!就這麽陪著我……”

費寧按住他的發燙的手,心裏充滿了熱意。那天晚上,她就這麽坐著,一直守在傅庸的床前,看著他酣睡。

傅庸去波士頓的時候,費寧跟程墨雨送他去了機場。傅庸笑著對費寧說:“費寧姐,隻要你說一句話,我現在馬上就跟你回去!”

費寧笑著說:“別傻了!聽說東北那邊天氣冷,你到那邊後,一定要注意身體!過些日子,說不定我就要上那裏看你了!”

傅庸笑著說:“你要不來,我就Call 911!”

傅庸又對程墨雨說:“哥們,有空多照顧一下費寧姐。我知道,你們倆都在跟自己過不去!”

程墨雨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你這小子!有一點我一直不明白。你知道,我跟費寧一樣,都比你大幾歲,而你卻一口一聲的費寧姐地叫著,你怎麽從來就不喊我一聲程大哥呢?!”

傅庸笑著說:“哥們,這你就見外了!咱們這又不是在江湖上。”

程墨雨跟費寧目送著傅庸的飛機緩緩地升上了天空。程墨雨笑著跟費寧說:“真沒想到,這小子如今也學油了!”

費寧瞅著他,笑著說:“墨雨,我想,不是傅庸他油了,而是你自己從來就沒有認真地油過!你想想,到現在為止,你油過嗎?!”

115


那天中午,程墨雨在實驗裏接到了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他先是以為對方打錯電話了,就要放下電話。但是對方卻說:“程先生,我說出來你不要見外。我是許笠雲,是韓晉年的妻子。”

程墨雨愣住了。以前他聽耿小袖提起過韓晉年的妻子,隻知道她是台灣人。他問說:“韓太太,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許笠雲笑著說:“看來程先生到現在還不知道內情!我想告訴程先生的是,請你太太今後不要再糾纏我們家的韓晉年了!”

程墨雨一聽,大聲問道:“韓太太,你這話什麽意思?!”

許笠雲冷笑著說:“什麽意思?這你該問你太太去!你一個大男人,還好意思住著你女人用色相給你換來的房子!”

程墨雨放下電話後,從頭到尾細細回想了一下,突然間,他心裏似乎什麽都明白了!他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破裂了!他萬萬沒有想到,耿小袖居然背著他,跟韓晉年幹出了這種事!而且,如果這事是事實的話,那麽,君慧的死,耿小袖或多或少地也要承當不光彩的責任的!

晚上,他回到家裏,跟耿小袖大吵了一架。自從去年耿小袖住到Hilton酒店,他跟她吵過之後,他很少對她發過這麽大的火了。耿小袖一邊哭著,一邊解釋。但是程墨雨對她的話已經一句都聽不進去了。他覺得自己被出賣了,從肉體到人格,耿小袖在沒有跟他商量的情況下,悄悄地就將他給出賣了。這對於自尊心極強的他來說,無論如何都是不能接受的。

他甚至質問耿小袖,Ray到底真的是不是他的兒子。耿小袖哭著說:“他當然是你的兒子,你看他眉目之間,哪個地方不像你?!”

然而程墨雨此時正在氣頭上,他越看越覺得Ray的長相可疑。尤其是Ray圓圓的下巴,怎麽看怎麽像韓晉年!

當天晚上,他簡要地收拾了自己的一些貼身物件,裝在一個小箱子裏,然後不顧耿小袖的哭求,就開著車離開了他們家。

他緩緩地開著車轉悠著,自己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這時,他接到了費寧給他打來的手機。費寧一開口就說:“墨雨,你現在都是做父親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孩子氣?!小袖剛剛給我打過電話,她要我勸你回去!你們有什麽事就不會慢慢地坐下來說嗎?!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程墨雨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說老實話,我還真的不想回到她身邊了!”

費寧說:“那你想上哪兒去?”

程墨雨苦笑著說:“我也不知道。”

費寧頓了一下,說:“墨雨,要不你就上我這兒來吧。”

程墨雨說:“算了,明天再說吧。我現在需要清靜。”

他關掉手機。這時,他發現自己的車子已經上了710高速公路。於是他突發奇想,暗忖道:晚上幹脆上羅蘭崗,去找方清涼聊天。

大約半個小時後,他敲開了方清涼家的門。方清涼見了他,就像見到了鬼一樣的吃驚。而當她看到程墨雨手裏居然還拎著一個小箱子時,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她慌忙將程墨雨讓進屋,問說:“怎麽回事,墨雨?看上去挺嚇人的!”

程墨雨笑了笑,說:“跟老婆吵翻了,這不投奔你來了。晚上想在你這裏胡亂對付一夜,明天早上我就走人。”

方清涼說:“你幹嘛不上費寧那去?!”

程墨雨搖搖頭說:“沒勁沒勁。明天我自己去找一幢公寓。”

方清涼說:“這麽說,你跟耿小袖真的要斷了?!關於她的事,我也聽我的一位老外朋友說過不少閑話。不過,女人嘛,尤其是在美國,這種事,我覺得你也不必太認真較勁!”

程墨雨說:“不說這個了。你們誰都知道她的事,就瞞著我一個人!我他媽的都成了什麽人了!”

方清涼拿出一瓶葡萄酒,倒了兩杯。程墨雨正喝著,方清涼忽然低聲說道:“墨雨,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見外。”

程墨雨說:“我還真想不出來,現在還有什麽事能讓我見外的。”

方清涼說:“下個星期天,我就要結婚了!”

程墨雨聽了,撲地一下,就將剛想要咽下的一口酒,噴射出來。他擦了擦嘴巴,打了個嗝,說:“這事新鮮!那新郎是誰?”

方清涼說:“說出來你可能也知道,他叫Johnny,是個愛爾蘭人,也是搞我們這行的。”

程墨雨怔了一會,說:“清涼,Johnny這人我以前聽小袖提起過,你既然想要嫁給他了,我除了祝福之外,沒有別的話可說了。不過,有的時候,人在江湖,自我保護才是最重要的。或許你付出的越多,你得到的卻越少。”

方清涼聽了,眼圈一熱。她笑著說:“墨雨,我跟你開個玩笑。如果我現在要嫁給你,你會娶我嗎?!”

程墨雨喝下一大口酒,然後閉上了眼睛,說:“清涼,我覺得任何假設都是沒有意義的!反正,你的喜酒,我是吃定了!”

方清涼借口要去一下衛生間。她一進去,馬上就將門關上了,然後,她擰開了水龍頭,水聲嘩啦啦地響了起來。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隻見自己的臉上,早已經仿佛是雨打梨花了!

116


傅庸走後,費寧的公寓空出了一個房間。也就那麽半個月時間,她卻發現,每次她回家時,都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雖然傅庸在的時候,她跟他隻是一般的關係。但是,一個人的日子,總是不會有家的溫馨的。此時,她忍不住想念起了傅庸。

在他走後,她的晚餐也變得簡便了。麵條成了她的主食。每天她上完課回來,就是下一碗麵條,然後敲下兩個雞蛋。日子就這麽過去了。真的就這麽過去了。費寧想。她想,時間的速度,應該是緩慢的。時間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意義。她現在是三十出頭,如果說時間真的可以在她身上煥發光輝的話,那麽,她跟祥林嫂也已經是相去不遠了。

費寧想,她在自己的學業有點眉目之後,就將她媽跟浩浩接過來。她現在每個晚上都給她後麵級段的學生看課。這說白了也算是打工,隻是名義上比較正式而已。

程墨雨在跟耿小袖吵翻後,先是在方清涼那裏住了兩天,後來為了想上實驗室方便,就提出要跟她合住。費寧開始時還有些猶豫,程墨雨笑著說:“我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有什麽顧慮的?!我都懶得談情說愛了。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自作多情的!”

於是程墨雨就在費寧的公寓住下了。其間,耿小袖曾經給他打過幾個電話,但是他一聽到是耿小袖的聲音,馬上就把電話掐斷了。他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臍帶,已經斷掉了。

說到愛情,他覺得未免可笑。他不知道自己是愛費寧,還是愛耿小袖的。如果僅從性的角度來看,江南女性的括約肌,是不能滿足男性的暴烈程度的。江南多雨,因此女性們的陰部,便顯得寬鬆。程墨雨覺得,愛情其實也是很寬鬆的。

每天晚上,費寧在衛生間衝洗時,程墨雨聽著那嘩啦啦的水聲,卻沒有半點衝動的感覺。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陽萎了。那可是很糟糕的事!那意味著,他自己的自信就會像落花流水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甚至發現,他在射精時,都已經沒有什麽快感了。

他跟費寧住在一起後,忽然間又覺得自己的負擔加重了。每次費寧在家的時候,他都很別扭,好像自己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似的。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了。

那時正是八月,加州的陽光,像黃金一樣的灑落。路人們的臉上,都笑嘻嘻的,他們對現狀都十分的滿足,他們並且認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人物。

那天,程墨雨起了個大早。他正歪著臉在刷牙時,突然聽到了大廳裏的電話聲。他心想,誰他媽這麽缺德,這麽早就打電話來了。這時,費寧匆匆忙忙地過來接了電話。費寧聽了一下,就把電話遞了過來。費寧說:“墨雨,是找你的。”

程墨雨拿過話筒。跟他通話的是個警察。警察說:“程先生,非常不幸。你的太太被發現死在你們的家裏。我們有必要跟你進行深一步的交流。”

程墨雨慢慢放下話筒。費寧正在喝牛奶,她問他出了什麽事了。程墨雨說:“耿小袖自殺了!”

費寧聽了,手中的杯子一下子“咣當”一聲掉落在地上。


 117


程墨雨跟費寧迅速地趕到耿小袖在Torrance的House。警察還在登記著,Ray正在哭叫。程墨雨趕緊過去抱起Ray,費寧一把就將Ray接了過來。程墨雨看到,耿小袖的屍體橫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單上滿是血。她的手邊,鬆散地放著一把左輪手槍。

程墨雨記得,當初他們搬進這幢House的時候,耿小袖就提出要買一支手槍了,說是為了自衛。當時程墨雨還不太介意。沒想到,耿小袖現在卻使用這支手槍,把自己送上了不歸之路!

此時,程墨雨的耳中,滿是他跟耿小袖結婚時的鞭炮聲,還有“喝酒”、“喝酒”的喧嚷。程墨雨的記憶,一下子又回到了綿陽。轟動的人群,正在進行狂歡。程墨雨那時感覺到,有一對眼睛,正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他知道,那是耿小袖的父親。但是,他故意裝做沒有覺察到耿小袖父親目光的樣子。他拚命地喝酒,他想把自己灌醉。

他記得,那時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父親早逝,這為他留下了終生遺憾。很多時候,他在選擇前途時,他都想到了他的父親。因此,當他跟耿小袖父親的目光對視時,他感覺到了溫暖。這是他從他們婚禮上得到的最好的禮物!

他把房間的門關上了。他要給耿小袖換一下衣服。他先把床單扔了,然後換上了另外一張白色的單子。耿小袖腦穴邊上的血跡,早已經凍結了。

程墨雨脫下了耿小袖身上所有的衣服,他看著小袖僵硬的肉體,那種美麗卻又眩目的蒼白,讓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死亡原來是可以通過美麗的方式來表現的。

這時,他的眼淚颯然而下了。他難以想象,生命的終結,是如此的悄然無聲。不像是人生剛剛產生的一樣,大喊大叫的。程墨雨伸手去撫摸了一下耿小袖的胸部,那種結實,簡直不可方物。程墨雨想,生命其實應該是硬實的。但是我們總是有一種誤解,認為生命是鬆軟的。

此時,耿小袖的雙手,就像天使的翅膀一樣張開著。程墨雨本來想給她換上一套白色的衣服的。但是這時Ray又哭叫了起來。警察在外麵叫門。程墨雨隻好拿了一張床單,將耿小袖裹了起來。

警察說:“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我們就把死者帶走了。”

程墨雨問說:“最後是火化嗎?”

警察說:“我想是的。”

程墨雨拿出一張紙,在上麵寫了幾個字,然後將它放在耿小袖的床單裏。這時他淚流滿麵。

費寧正在哄著小孩。她問程墨雨說:“你剛才在紙條上寫了什麽?”

程墨雨笑道:“不就幾個字嗎?!我寫的是:走好,人生是結實的。”

118


Ray,也就是穀雨的第一個快要來到時,程墨雨和費寧準備回國一趟。他們兩人已經在元旦的時候,在LA登記結婚了。

兩人在回去前,心情各自不同。費寧已經出來兩年半了,現在馬上就要見到她朝思暮想的親生兒子浩浩,她的心裏既是興奮,又是緊張。這次她回去,主要是要帶她兒子過來。

當時她跟程墨雨登記結婚時,她並沒有將這事告訴她家裏。她知道,她母親對程墨雨一直有著偏見的,如果她媽知道了這事,她肯定又要反對的。所以她幹脆什麽都不說。倒是後來方清涼多話,不知怎麽的就將她跟程墨雨的事捅回了南京。不過,她媽得悉他們的事後,什麽也沒說,隻是長長歎息了一聲。她媽現在也信了基督教,很多事好像也想得開了。她在電話裏跟費寧說:“看來,什麽事都是天注定的。”

程墨雨的心情,相比之下要沉重得多了。他回去後,先要去到四川去見耿小袖的父母。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樣解釋耿小袖的去世。然後,他還得她母親的質問,——他跟耿小袖的婚事,當初就是由她媽一手促成的。

清明過後不久,他們回國了。程墨雨帶著穀雨,先去了綿陽。本來費寧要跟他們一起去的,但是,程墨雨擔心到時候小袖的父母感情上受不了,費寧隻有可能平白無故地受委屈,因此就不讓她去。程墨雨到了綿陽,耿家雖然早已知道耿小袖去世的事,但是他們見到程墨雨時,仍然是痛不欲生。他們倒沒有指責程墨雨什麽,還是把他當作親人看待。耿小袖父親含著淚水說:“小袖性格從小就倔強,但是她又不輕易表現出來。她想要做一件事,就一定要想盡辦法做成。所以,她很難承受重大的打擊的!我跟她媽擔心她的就是這個。”

小袖她媽哭著說:“ 小袖這孩子,從小就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她這一走,倒是少了折騰了!”

程墨雨在綿陽呆了兩天。有一次,耿小袖父親抱著穀雨,他琢磨了一會,忽然跟程墨雨和他老伴說:“你們看,這小孩長得既不像小袖,也不像墨雨!”

小袖她媽一聽就生氣了,說:“你是不是老糊塗了?!你看他那下巴,不是跟小袖小時候一模一樣的?!”

程墨雨聽了這話,心裏倒是留了點意。

回到南京,他問費寧說:“費寧,你說穀雨像誰?”

費寧正摟著浩浩,她笑著說:“我覺得像浩浩小的時候。”

程墨雨說:“跟你說正經的呢!”

費寧說:“他下半部分長得像小袖,至於上半部分,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程墨雨剛回家那兩天,他媽對他不冷不熱的。本來每次她跟程墨雨分別時間長了後,她都要纏著程墨雨問這問那的。程墨雨跟她說了幾次耿小袖的死因,他媽說:“你這人,到現在了還沒出息!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你知道小袖剛去世那會兒,你媽在單位裏連頭都不敢起來嗎?!你是我兒子,小袖又是我們單位的,我又是你們的穿線人。你這事多丟人?!本來指望你們在國外有點出息,現在好,小袖走了,你又把從前的老情人娶回了家!你知道我們單位裏的人怎麽議論我們家的?”

程墨雨說:“媽,你管人家怎麽議論!”

程母歎口氣說:“ 有人居然說,可能是小袖在外麵跟別人家好上了,因此你就用自己剛研究出來的最新的藥物,把她給毒死了!”

程墨雨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覺得流言蜚語有時也充滿了幽默感。但是他笑了幾下,就感覺到不對頭了。他說:“媽,你這話可不能跟別人說!”

他媽瞪大了眼睛說:“天哪,難道這事是真的?!”

程墨雨笑著搖了搖頭。他望著穀雨,問說:“媽,你看穀雨長的像誰?”

他媽端詳著穀雨,說:“要說這下巴,你小時候是圓的,可這孩子卻是尖的。可小袖的下巴不也是尖的嗎?不過,穀雨的眼睛,好像有點異樣,不像你們兩人。”

程墨雨心裏一震。他媽說:“要不我帶你們去我們醫院做個DNA?”

程墨雨想了想說:“算了算了。我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

程墨雨跟費寧差不多都是住在各自的家裏,因為程墨雨如果上費家去住,他渾身都不自在。而費寧如果住在程家,程墨雨他媽對她也沒有好臉色。好在兩人白天都在一起,跟同學朋友聚會,打秋千,十來天下來,都吃的油頭粉麵的。大家都說,有情人終成眷屬,於是就鼓勵他們喝酒。程墨雨跟費寧心下都不是滋味。

那天,程墨雨送費寧回家。他們經過當年程墨雨逼退那兩個小杆子的地方時,兩人不覺相對一笑。費寧緊緊拉住了程墨雨的手,輕聲說:“墨雨,其實那時我就喜歡上你了。”

程墨雨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起來,說:“費寧,你別開這種玩笑了行不行?!這話我也會說。”

費寧認真的說:“可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種話。”

程墨雨說:“我真的說了,管用嗎?!”

費寧歎息說:“你不知道,女孩子就喜歡聽這種話的。”

程墨雨朝四周溜了兩眼,然後咳嗽兩聲,說:“費寧,我喜歡你!”

費寧笑了笑,說:“墨雨,聽著這話,我怎麽就沒有了當初那種企盼的心跳感覺呢?我想,我老了。”

兩人正說笑著,忽然,旁邊車道上響起了喇叭聲。兩人轉頭一看,隻見一個英俊的中年男人從車上下來。那人摘下墨鏡,笑著說:“我大老遠認出是你們了。我知道,這地方是你們的風水寶地,費寧跟我提到過。怎麽樣,在老美還好嗎?”

費寧一下子就認出了來人是周寒山。她正要走開,程墨雨卻攬住了她的肩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寒山,說:“怎麽就你一個人?你的相好呢?你不是在加拿大發財嗎?!”

周寒山笑著拍著他的腰板說:“哥們,過去的事就不提了。在加拿大難混嗬!這不又回來操作老本行了!你們呢,快畢業了吧?”

程墨雨看著他的手說:“你趕緊將你的手拿開。如果在美國,我就告你個性騷擾!”

周寒山猛然也意識到了,他笑著說:“對不起,本來想跟朋友親熱一下的。”

程墨雨冷冷說:“誰跟你是朋友?!”

周寒山有點尷尬,他又對費寧說:“寧寧,我回來半年多了,一直想去看看浩浩,可你媽老是不讓!”

費寧攬著程墨雨的腰說:“墨雨,咱們走吧。”


幾天後,程墨雨跟費寧帶著浩浩、穀雨,還有費寧他媽,程墨雨他媽,到了浦東機場。費寧他媽要跟他們一起過去美國。在候機室裏,程墨雨他媽忽然跟一個高大的男人照了一麵。她愣了一下,恍惚想起了什麽,隨後又顧自搖了搖頭。

那人正在Check in。程墨雨他媽指著那人,輕聲問程墨雨說:“墨雨,你看那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一時又記不起來。你認的他嗎?”

程墨雨看了那人一眼,認出來卻是韓晉年。他心裏一動,便跟費寧說:“你看到韓晉年了嗎?他好像跟我們是同一個班次的!”

費寧說:“我懶得理他!”

這時,程墨雨他媽突然大聲道:“墨雨,我想起來,穀雨像誰了!就是那個人!天哪,天底下居然有這種事?!怎麽會這麽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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