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被門夾一下?—往事追憶
文章來源: 潤濤閻2020-06-10 06:57:36

我兩位恩師也是益友:國內的張先生和美國的皮特-馬龍尼(以下簡稱皮特)教授招到我並錄用我的兩個故事都很長很長,其精彩程度保證可以載入“科學家精彩故事集”,這以後再談。今天談皮特如何成為“頂級好老板”的,張先生成為“頂級好老板”的故事也放在以後談。一生中能碰上這樣的好老板隻要有一人,就非常不容易了,何況我還碰上了兩位。這是潤濤閻感覺一生沒啥遺憾了的原因之一。

書歸正傳。
“馬龍尼博士”我剛一開口,他當即告訴我:“潤濤,你以後就喊我皮特。”
“好的。我想跟你談談我的想法,我決定把葡萄糖載體的動態模型搞出來,就不搞CFTR了。”
“好的,這兩個課題你隨便,而且隨時可以換。你是說你有想法怎麽開始研究了?”
“還不知道行不行。跟你匯報一下初步打算。”
“現在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我們倆邊吃邊談。我開車,我的車就停在路東邊的大車庫。你就在車庫門口等我,我馬上到。注意,就咱倆。”

我穿過馬路就在停車場進出口牆裏邊等他,外邊的人看不到我。他很快就把車開出來了,是一輛米黃色的沃爾沃240 wagon。車出來到大街上後直接往右轉,我就仔細觀察巴爾的摩城市,這是第一次在此城裏遊覽。車開到哪裏我不知道,隻知道走了很遠很遠,車子才停下來。

這是一俄國人開的飯館。進去之前,皮特告訴我:“旁邊這個是美國燒烤店,我來過。”我猜想他喜歡美國燒烤,便示意給他我可以吃美國燒烤。他搖頭,直接進了俄國人的餐館。他在前,我跟隨。進去後發現裏邊沒什麽顧客,就在裏邊離門口遠的地方坐了下來。拿起菜譜,我看了半天差不多都是土豆和牛肉,突然間看到了一服務員端著一盤水餃給對麵的客人。我幹脆就決定嚐嚐俄國人的水餃是怎樣的,便在菜譜裏找到了帶有小圖片的水餃。我告訴皮特:“這東西可能是從中國引入到俄國的。”他看後當即決定也嚐嚐這個。這樣,我們倆要的是一樣的飯—俄國水餃。

咬一口才知道:水餃餡是100%的土豆泥,沒放佐料包括鹽。桌子上的確有鹽灌還有醬油等小瓶子。我在盤子裏放點鹽,就沾鹽吃土豆泥水餃。勉強吃了兩個就不能下咽了。皮特隻吃了一個。我說:“這外麵的皮是從中國引入的,裏邊是俄國人的原創。我吃不下去,還得買點別的。”他笑著點頭。我們倆就都買了土豆燒牛肉。味道很不錯地說。

本來說好了是來談課題的。突然間皮特談起了吃肉過多對身體不利的一麵。這也是他最後到結賬時他隻吃了大約3塊肉的原因吧。反正我是把我那份牛肉吃光了,就剩下點土豆。我勸他多吃點肉沒事的,千萬別信營養學家們的瞎掰。他說:“潤濤,你說得對,我前幾天看到了一個報道,不是科學雜誌,是報紙,可信度不知道。是說吃什麽與長壽沒什麽關係。百歲老人裏吃什麽的都有。”

我一聽就點頭認可。“那百歲老人有沒有什麽規律呢?”我急於想知道長壽的說法。

“非常有趣!”他就開始給我介紹這個故事。

話說這個報道來自於一位富豪。有的富豪繼承上輩人的遺產後繼續投資,有的就揮霍,孫賣爺田不心疼。這位富豪就尋思者如何長壽,花錢享受的生活再長也是短,好日子要過不到頭多好!他天天埋在圖書館,翻遍了有關雜誌書籍,沒有定論,說什麽的都有,他就決定自己親自調查。就是到處找百歲老人,給調查費,隻要調查的百歲老人足夠多,便可找出規律來。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多年的私訪調查,走了很多國家,見了很多百歲老人。他把調查出來的資料整理、分析,看看有什麽規律。結果是:百歲老人裏有吸煙的有喝酒的有喜歡吃巧克力的有睡眠多的有睡眠少的有吃肉為主的有素食者有勤奮的有懶的有性格開朗的有孤僻的……,找不到任何規律出來,他就非常喪氣。他的調查裏有一項:自己是父母的第幾個孩子。他本來就沒拿這事當回事,隻是隨便記錄了而已。可萬沒想到答案竟在這裏!百歲老人裏,是母親第一胎的占80%!

“那有沒有解釋呢?”我急切問道。
“那還需要解釋?明擺著的。”皮特的表情表明他奇怪我會問這個問題。我往前一伸脖子,意思是我真的不知道而且非常想知道答案。

“潤濤,你有兩個女兒,你應該看到老大在教給年輕的時就有了自信,而且孩子們在一起玩總會碰到急需處理的事,比如弄破手指了,摔著腿了,老大就從小鍛煉了處理問題的能力。這對後來一生都有益處。自信、處變不驚。”

“皮特,你說的是軟件方麵的因素,我剛才想了一下,我認為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硬件。”

“你說說看。什麽硬件?”

“我大女兒出生時非常非常困難,生出來的時候腦袋是尖的了!就是女人的盆骨構造與任何哺乳動物都不同:盆骨下麵開口很小,因為人是站立動物,構造上就不得不這樣。在進化過程中,胎兒出生過程中大腦這麽一嚴重擠壓,腦部各個部份所占空間與第二胎第三胎或剖腹產的孩子腦袋基本上是圓的就不一樣。顯然,第一胎的尖腦袋慢慢長成圓的,這個過程對大腦各部分的發育是最科學合理的,是最健康長壽型。這是進化的結果。你看,隨著剖腹產的增加,什麽自閉症啊多動症啊比例快速上升。因為大腦的各部空間都不合理了。”我快速給他解釋了我當即胡思亂想出來的假設。

皮特聽後把眼睛睜大,不置可否地答複我:“潤濤,你幹脆成立個公司,就是根據頭胎孩子生下來時的大腦直徑和長度計算出應該把剖腹產的孩子擠壓多少的簡易機器,給剖腹產的孩子都擠壓一下,全部變成第一胎的尖腦袋形狀。”

“不需要機器的!孩子剖腹產出來後當即用門一夾就完事。”

皮特笑著起身。我們該回去了。這裏離醫學院很遠,他選這裏就是保證看不到熟人。他作為行政人員,醫學院裏他認識的人太多了。尤其不能讓我們係裏的人知道他隻帶我一個人出來吃飯。回去的路上我們才聊起了葡萄糖載體怎麽搞的話題。

我們的實驗室很大,最裏邊是皮特的一間辦公室,他的門平時就開著,我們也沒人怕他聽到我們說什麽,他脾氣好,從不批評誰。回去後,我還是準備把我的設想給皮特匯報。他進自己辦公室門的那一刻,當即來回開關他的門。然後擺手式讓我過去。在那裏他反複開關門,讓我看,意思是:用門夾孩子的腦袋沒可行性。其實他就是沒事找茬逗樂子而已。門跟門框交界處那可是鋒利的90度角,夾孩子腦袋肯定隻是一根線一樣相當於鈍刀。我們倆就偷偷笑。

看到我們倆折騰門,一會兒功夫,白女博後就悄悄問我:“你打算給老板換個新門?”我搖頭。“那你們倆折騰門幹嘛?”我看著她說:“我在想啊,就是我腦袋反應遲鈍,是不是用門夾一下。”她嚴肅地說:“潤濤你瘋了?你請我吃一頓你做的飯,你有什麽問題我幫你想。”我問她都吃過什麽中國飯,她說是外邊有皮裏邊有餡的很好吃的不知道叫什麽。我猜想是包子。她還說油炸的粗麵條也非常好吃。我說那好,這周末你開車到我家,我們兩口子給你做包子、炸油條。她高興死了,周末她吃得說動不了了才罷休。從此,她就是我的保護神,可找不到機會保護我。特別好玩呢。

皮特說先別說具體試驗,你就告訴我這試驗需要多久,風險多大。我說,估計三四年吧,風險隻有嘎德知道。

“那就是說,三四年內無法得知成還是不成。然後如果不成,什麽都沒有。是嗎?”我點頭。
“那太危險,你需要先考慮成功的概率有多高。”
我說,這沒人用過的方法,無法得知風險多大。說不定白浪費你三四年的錢。他搖頭:“潤濤,那不是錢的事!我不在乎錢,我害怕你以後的職業。如果四年啥都沒有,不論我怎麽推薦,你四年沒論文發表,也無法當教授了,那
你的博士也白讀了。

“皮特,要是因為這個,那我就搞。我不在乎當不當教授。我有吃的就好。我小時候就盼望著別餓死就成。我可以在這三四年裏考過執照的。我一朋友,買了二手房,空調很快就需要換新的,花掉幾千塊錢!等我考過修空調的執照,將來修空調去。我還會修發動機,可以考過執照修汽車發動機。我當過電工,可以考電工執照。總之,餓不死我的。”

“你會修發動機?”
“是的。你的車要是有毛病,告訴我就好。”
“你得讓我好好想想這事。你有家庭,兩個孩子,我不能隨便讓你冒險。”
“皮特,你就別擔心我。你想想你的錢會不會由於我一人三四年沒結果而受影響。”
“我有三個grants,一個沒了,我還是教授,對我沒什麽影響。就是你。”
“那就沒問題了。我就幹了。我需要跟你商量時一定找你。”
“潤濤,我不給你壓力,信得過你。以後實驗室每周五的lab meeting,你可以參加,但你願意講你就講,你不願意講,你就不講。你想讓我知道什麽你就告訴我,你不想任何人打擾你,我保證盡力讓你不受幹擾。”

從此,皮特再也沒問過我我的試驗到哪裏了。每個周五的匯報會,我們六個人,都是他點名哪個先介紹一周的試驗進展,我是最後一個。五個人講完了,輪到我該講了,他就當即起身,說他有會議。他一走,我也起身。大家都知道我是新來的,試驗還沒結果,是正常的。這樣,半年過去了。需要去參加學術年會,誰去申請演講誰隻寄板報提要,開會時皮特也沒問我。看都沒看我。我去參加學術年會,連板報都沒有。

就這樣,兩年過去了。

我們實驗室的人都喜歡我,我能幫忙的,我一定幫。大家其樂融融的小環境。可外邊的人會用PubMed檢索,看看本係哪個人在什麽雜誌發表了論文。當然這是我猜的,然而,我之所以猜這個是因為一件事:一位白人女孩在大樓出門的過道上與我對麵相遇,我習慣了就一點頭完事,可她停下來跟我說:“潤濤,我跟你說件事。”由於我跟她從來都沒打過招呼,除了點頭外。她知道我的名字,也是因為我們係很小,都在二樓一個走廊兩邊。我隻好站住聽她說。

“我知道你兩年多了沒結果,我晚上加班看到你在實驗室幹活,周末偶爾我來,看到你還在幹活,非常辛苦。我有一朋友,跟你的情況類似,兩年多沒結果,試驗走入死胡同,她就立刻換了實驗室,很快就出結果了,論文發表在頂級雜誌。我今天要告訴你的是我有一朋友,她老板有錢在招人,我跟她談了你的情況,她老板是誰誰誰,你知道他(如雷貫耳的大牛)。你看看是不是換實驗室?那個係就在那個樓。”說著她用手指向不遠處的大樓。我非常感動,便說:“非常感謝!隻是我現在不能放棄,等等看。一年後我相信就有結果了。”她當即搖頭,說這可是跟等人的道理是一樣的,估計很快就來,等這麽久了不能放棄。結果等不來。你現在兩年多沒結果還行,要是三年多沒結果恐怕換實驗室都難了。”我點頭認可。但告訴她:“現在肯定我不會放棄。非常非常感謝你的善意幫忙。”

顯然,她知道我兩年多沒結果。我們實驗室的人沒一個到外麵說我的閑話,是絕對當真的。他們肯定是從PubMed那裏查出來我來到霍普金斯後還沒任何論文發表出來。

那我為何如此低調呢?

因為我需要減少給皮特的難處。如果我把試驗做完,結果是啥都沒有,那三四年以後,大家就會認為皮特招了個誇誇其談的笨蛋。我如果特別低調,隻跟本實驗室的人打打鬧鬧聊天搞笑,跟係裏任何人都不來往,他們就會認為我是自閉症患者,等於皮特招我是人道主義,給一個病人一碗飯吃。

係裏除了幾個中國人跟我有語言交流外,我每天見了誰都是一點頭。我隻跟老係主任聊天,因為他特別想知道我的試驗有沒有結果,是皮特跟他講過我的設想。他退休後我的結果出來了,皮特還告訴了他。其實,在霍普金斯,皮特帶我見過三位院士,是他讓我跟他去的。他跟他們聊天時談過我,後來就把我介紹給他們認識一下,或者他們想見見我這個在皮特眼裏的異類。

綜上所述,皮特是極難碰到的好老板。他沒間接給過我壓力,沒從側麵問過我做到哪一步了,除非我想告訴他。我也沒必要告訴他,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結局是什麽。等於無可奉告。然而,我們倆是無話不談的聊友,從電影聊到哲學,從科學聊到社會,聊到大選等話題。

皮特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人,我的笑話他守口如瓶。今天就講一個吧。

我請我們實驗室的人到我家吃飯。我提前把三種啤酒放入冰盒。有Budweiser、荷蘭啤酒、墨西哥啤酒。皮特就在裏邊找,幾十個啤酒瓶就三種,最後他放棄了。顯然,他想喝的牌子裏邊沒有。第二次,我就換了另外三種啤酒,並跟皮特說:“這裏邊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他彎腰查了一下,然後搖頭。

到他家“皮匝派對”是我們兩家的常事。下班前他給妻子打個電話,說潤濤一家今晚有時間。我們到家後拉上兩個孩子就去他家一邊吃皮匝一邊聊天。兩個女人在一起聊,皮特特別喜歡跟我女兒聊天呢!他還教給我大女兒彈鋼琴。多數情況下我們是喝紅酒。有一次,皮特打開了兩個啤酒瓶,他拿一個給我,另一個自己喝了起來。我看牌子,燈光下看不清楚小字,大字就有Ale,沒見過這個牌子。我喝了一口,根本咽不下去。看皮特喝得自由自在,也就強行咽下去了。把一點點倒入我的手心,一看,是醬油!

“皮特,你為何喝醬油?”
“醬油?你說這是醬油?醬油是鹹的。這啤酒沒鹽。”

喝完一瓶,就是苦味,沒別的感覺。皮特說:“潤濤,我也一樣,年輕時隻喝Budweiser,第一次喝這個也是不習慣。喝幾次就喜歡了。”說著,就又給我打開一瓶。第二瓶感覺就不苦了,而且很喜歡。從此,我再也沒買過Budweiser之類的啤酒。

我這個土老帽的故事,皮特都給我保密了。連他妻子都不知道。因為我跟她談我的笑話時她很茫然,顯然皮特不把我的笑話講給任何人聽,以防不小心傳出去傷害到我。事實上,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後來還是跟皮特說:“怎麽,今晚又到你家喝醬油?”我告訴他當時真的認為那黑色的沒啤酒味的東西是醬油。

一次,我告訴皮特:“咱們係裏的教授們除了老係主任Littlefield 外,他們眼裏的潤濤閻跟你眼裏的潤濤閻不是一個人。你要是告訴他們潤濤閻是特喜歡聊天的人而且話題寬到無極地步,他們會問:‘你說的是哪個人?’”皮特點頭。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可我在國內時就有好幾個特別喜歡我的知己教授。可惜現在得知他們都作古了。跟他們打交道的樁樁件件深刻地留在我的腦海裏成為終生的記憶,什麽時候回憶起來都是那麽的美好,有時想起來就笑,有時還是感動地流淚。他們的共同點就是:特欣賞我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哪怕是笑話。現在我正在喝“醬油”呢。至於剖腹產的孩子需要不需要用門夾一下,那也是即興的胡思亂想,皮特我倆再也沒提過此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