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總能幫到人---往事追憶
文章來源: 潤濤閻2020-05-20 13:40:23

前文講過我們五人長途旅行以參觀大寨點的名義公費旅遊,其中留下了一大段故事還沒講,就是想通過找到小張,讓她也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景。因為找不到她,現在就寫出我清楚的部分了,另外的話題就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寫出來。如果她也上網,看到我的這個係列,她跟我聯係也是有可能的。我現在寫出部分,就是擔心以後連這些內容也顧不上寫了。萬一哪天我就老年癡呆了呢?

在那無聊的長途汽車旅途中,我跟那位文革前大學畢業工科生坐在一起,我們都得到了科委發給我們每人一個精裝筆記本。那年頭都是自帶鋼筆,招待所都有鴕鳥牌藍墨水瓶。沒想到他還是個詩詞愛好者,就在車上看著外麵的景色作詩填詞。我就跟他唱和,竟然立刻成了“詩友”。當然,我也自己沒事就寫著玩,自我欣賞,自娛自樂。

一天睡完午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在大廠縣縣委招待所(也不排除是三河縣縣委招待所),我就出來溜達。因為午飯時王主任告訴大家:“下午多睡會兒,就不集體活動了,願意四處看看的,自便。”我有無法懶床的習慣,醒來就必須起床幹點啥。就到路北邊走走。縣委招待所在路南邊,路北就是一片白菜地,菜農們在給白菜施肥。菜農們在北頭,我一個人在菜地的邊上查看菜葉上的七星瓢蟲如何吃蚜蟲。我拿出筆記本,就給大白菜和昆蟲們用詩詞描述。

寫完後在修改時,突然覺得脖子和耳朵有熱風,那是牲口呼吸出來的,趕過馬車放過牛的都有這體會。我本能地突然站起,差點就撞到了小張的下巴,好在她很敏感,立刻後退才避免了尷尬的鏡頭。雙方被這突然的動作嚇得心跳砰砰的。

“王主任讓我們開會,就你不在招待所,他讓我到外麵找你。我一出門就看到路北白菜地站著的可能就是你。然後就看到你蹲下來了,我猜想可能不是你,是農民...,可一想,這離路邊太近了,不大可能。又不知道到哪裏找你,就試著走近些,看到你拿著本子,就確定是你了。農民拿著本子蹲在那裏?不可能。到跟前,我就想知道你在研究什麽。屏住呼吸,我還沒看到你畫的白菜像不像,你就突然站起來了。給我看看你畫得怎麽樣?”

當我把筆記本給她看時,她愣住了:“【釵頭鳳】白菜?釵頭鳳不是紅酥手黃橙酒嗎?怎麽是白菜?”

“【釵頭鳳】是詞牌,可以寫任何東西。”

“就跟清平樂、蝶戀花一樣啊?那我讀宋詞精選裏怎麽就看到陸遊的紅酥手黃縢酒?”

她明白了。可她還是仔細讀了我的拙作。然後她說:“為何很少人用這個詞牌?字數又不多?”我說字數不多,可寫法不易。她就追問:“你花精力給白菜填詞?”我說:“白菜與我心有戚戚焉!都是土生土長,都特別接地氣。你看樹上那隻鳥,飛在天上,而我在人間。”

“天上?人間?”思索了幾秒,她說:“走吧,主任他們等著咱們開會呢!”

快到門口時,她讓我把那首給白菜填的釵頭鳳拿給她再看看。我就刺啦一下把那頁紙撕下來送給了她。我們稱那大學畢業生為大知識分子簡稱“大知”,我們五人都有了簡稱了:詩人、小張、大知、主任、老家夥。老家夥其實是他自己讓我們這麽稱呼他的。他就是大寨點的老農民,但非常精明,特別會來事,閱曆很多,是我們五人裏大家最佩服的人。他上過私塾,是文化人,說話辦事滴水不漏。說起我是詩人,是大知要我的筆記本說是把我的詩詞都抄下來時我當即撕下來給了他,讓他看後幫我扔進垃圾桶完事。沒想到他給了小張。小張特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拙作,是她後來跟我講的。否則我都不知道那些即興之作到了她那裏。她從此管我叫詩人。其實這反應了她的個性:會來事。跟其他人一樣喊我小閻,她比我小,不好意思;喊我老閻,她覺得跟別人不一樣,好像她還是個孩子似的。她是非常謹慎的一個聰明人。

一天晚飯後沒事幹,在招待所外麵溜達時,小張接近了我。平時我跟她是距離最遠的,吃飯時、乘車時、開會時,我都離她保持最遠。這使她從一開始就放棄了對我的防範。時間久了,長期的旅行是最能體現出每個人的性格、耐性、機智、寬容度、合作精神等要素的。我們沒有自己的車,都是乘公交車,有時沒座位,有時買不到票。在北京市找旅館很難。這些經曆,什麽個性都掩蓋不住的。所以,《圍城》裏也有“長途旅行可以看穿人品”的說法,是真實的。

小張接近我後跟我說:“詩人,你再裝傻都掩蓋不住你絕非跟我們一樣的大腦。你的詩詞表達的是你的另一麵。大知說,他一生中見過的聰明人不少,但思維獨特的沒有,眼前碰到了。他說如果有什麽疑難問題,我可以問你。”我聽後一愣,便說:“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我們到馬路上,越是人來人往的地方,說話越安全。你說什麽旁邊的人都不想聽。越是躲避在暗處,越危險,反而被人聽到。”

到了馬路上,我告訴她:“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麽。”她搖頭,說人不可能知道別人在想什麽。我說那好。我直接告訴你你一直以來的擔憂:你還有沒有機會回到天津,或者讀中專,或者當女兵,總之是離開縣城。

她突然間就停下來了,問:“你真的有讀心術?怎麽知道我剛好就是想問你這個?你告訴我答案可以嗎?”我說:“當然。你得保密。不過,即使你不保密,毀的也隻有你自己。我反正就是農民,跟監獄犯人到農場勞改沒啥差別。所以,我能告訴你實話。你一直在思考離開縣兩派領導們的辦法。你想過跟其她女知青一樣到村裏當社員也要離開領導幹部們,以逃避眾人的閑言碎語胡亂猜測。可這條路你不能走,因為你是全縣女知青裏最出眾的頂級漂亮的,是唯一。任何人當領導都不敢把你放到農村。很多光棍可能寧肯被子彈穿頭。李慶霖給毛主席的信發表後,女知青出了事,縣委領導們要下台的。另外的路就是:付出代價換取上中專甚至大學的機會。這條路你走不通,因為如果是平凡女知青,給縣教育局長付出代價就有機會。你不可能,縣委書記跟縣長不是一派的,你死我活的內鬥著,縣委書記讓你走,就被縣長一派抓到了上告他的理由。反過來也一樣。事實上,不論你是否出賣了自己給他們任何一方,你都是竹籃打水,因為你別想瞞得住對方,各自陣營都有對方的探子騎牆派以保證哪方倒台自己都能贏。在你還沒來得及給另一方也付出代價時,事件就暴露了。這是你一直都在兩條刀刃上猶猶豫豫的原因。你知道這條路你不敢走,所以,你很為難。不論如何,你都不敢上他們兩派任何一方的道。”

她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站住問我:“我不想知道我已經知道的,我想知道我下一步怎麽辦。”我說:“剛才講的三條路:去農村、不付出代價、付出代價,都走不通。但不表明你無路可走。”

“還有什麽路啊?詩人啊,你快給我講講,求你了!”

“別著急。你記得偉大領袖的一句語錄嗎?就是‘人總是要死的。’那句。”

“你是說我死後的骨灰盒帶到天津就算回天津了?”

“說什麽呢?我是那種人嗎?會詛咒你死?我們可是無冤無仇,而且還是天天在一起吃、聊天、旅行這麽長時間的朋友了。何況,咱們這個組,就咱倆是年輕人。我20歲,你19歲。”

“停停停!你怎麽打聽出來我19歲的啊?這也太離譜了點。”

“沒打聽。以前咱們不認識。在縣科委門口去車站的路上,我還以為你隻是送主任到車站呢。上車後才知道竟然有一位女知青跟我們四個男人一起去。這幾個人裏,隻有我自己知道你19歲,你告訴主任你18歲,他信;你告訴他你20歲,他也信。”

“那你是怎麽知道我19歲的呢?”

“你自己在飯桌上講起你上初一那年發生了什麽,我一回憶計算出那事發生的時間,再計算出你的年齡,不就易如反掌了?吃飯時幾秒鍾的事。”

“是這樣啊。那你快告訴我我能否有回天津或讀中專的機會,這跟毛主席語錄有什麽關係?”

“你仔細一個字一個字地想語錄那句話,然後你再問我。”

她站著想,嘴巴在動;走起來想,嘴巴還在動。

“明白了!但你需要告訴我,那得等多少年?文革一開始的時候有人說他能活到150歲呢。”

“那種話你也信?”

“那你能不能猜測一下到底得多少年?還有,接班人就廢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政策?”

“多少年不知道,但接班人肯定會。我們生產隊長,每年一換,每次新上任的都盡最大努力改前任的做法,何況國家領導人?這你不需要懷疑,你就等著就是了。你不需要在乎縣委領導們如何對待你了,你就不卑不亢地應付,你以後就把他們的話當成屁。不得罪他們就行,最好裝傻,一問三不知。眼前的三條路都不需要考慮了,那都不靠譜。”

“我怎麽能知道多少年呢?會不會熬成老太婆?”

“哪裏啊。要不你以後常常去看電影。”

“電影?什麽意思?”

“電影有加片,就是前邊先放新聞。”

“我好久沒看加片了。我以後每個星期都去看一次電影。我會留意的。你是不是最近看到了什麽新聞鏡頭?”

“我可隻跟你談了毛主席語錄,別的都沒說。”

“對對對!就是毛主席語錄。我也沒說什麽的。”

然後,我們就回去了。剛到招待所門口,就看到了旁邊的電影院,那年頭沒有霓虹燈,電影廣告就是把黑毛筆字人工寫在紙上,貼在電影院門口。那天將上演的是《龍江頌》。我們各自回到招待所房間。不一會兒工夫,主任喊我們開會商討明天的旅程。就小張一人不在房間,她自己一個人住一間,敲門沒聲音。很快,她就回來找我們問問有沒有什麽事。主任告訴她晚上不能一個人到外麵,太危險。小張長得實在太出眾,我們都為她擔心。我知道她去看電影了,花一毛錢買票,不是看江水英,而是去看加片的新聞。看完加片,她就出來了。至於看到沒看到毛主席接見誰,我後來也沒問過。

時間飛逝。到了我在北京讀研究生時回老家度假。

縣委書記是地委書記從外地調來的。縣長是本地人,是我爸的朋友,從年輕時都認識。我爸去縣城買東西碰上了縣長,縣長就問“大兒子呢?”這縣長在我高中畢業那年在我們公社當公社書記,他一聽副書記說我爸的大兒子傻乎乎的,他就搖頭,雖然他從沒跟我聊過天。到我們村看到我,他每次都是仔細端詳,然後就走。最多讓我喊他大伯。他比我爸大一歲。我爸就說我回家度暑假呢。“知道畢業後分配到哪裏嗎?最好分配到地區,要不行就回本縣,可以照顧家。”我爸說他在讀研究生,可能走科學研究的路了。他當即要我去到縣委大院不是他家跟他喝酒。告訴了我爸具體時間,並說縣委書記也可能參加。

我不想見縣委書記,因為我跟他在省委黨校一起住過21天,我倆形同陌路。跟我爸商量,他認為我應該去,縣長劉伯人不錯。想到給他們倆解釋一個謎底是有價值的,我就去了。

 

我們三人喝酒。縣長問我知道不知道他在我爸那裏一直認可我。理由是:我長得跟我爸就像一個人一樣,不可能真的傻乎乎的。他有兩個女兒,都比我大很多。否則,就認這個傻乎乎的姑爺了也說不準。縣委書記哈哈笑。可縣長納悶:縣委書記跟我自來熟。

“你們以前認識?”縣長問起了我倆。

“何止認識!我們倆住在一屋長達21天呢!”我告訴縣長。

“什麽?什麽?在哪裏啊?你當農民時怎麽可能跟他住一個屋?他沒下鄉到你們村啊?”

縣委書記愣了:“難道你不知道這事?”

我當即說出了原委:“當我接到跟縣委書記一起去省委黨校學習的通知,我需要跟縣委書記聯係怎麽走,便去了縣委。縣委大院門口的門衛不讓進,我一說出來由,他當即告訴我:‘知道。縣委書記讓我告訴你你自己走。’我立刻就明白了:縣委書記誤判了,以為是縣長騎在他脖子上欺負他,不跟他商量就定下來誰跟他一起去省委黨校。是可忍,熟不可忍。可縣長在地區有後台,肯定自己的後台出事了,縣長才如此囂張。但這口氣可以出在這農民頭上!所以,縣委書記(我當時指著他)就不跟我一起走。事實上,縣長至今都不知道我去過省委黨校!因為他知道我連黨員都不是,也不是幹部,在農村三年,連小隊長都沒當過。”

縣長愣在那裏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空氣凝住了,飯菜酒杯被三人冷對。尤其是那三個酒杯,一定納悶從未有過如此的酒場。

一段時間過去了,三人都在追憶往事中。突然間,二人同時眼前一亮,異口同聲:“那你是怎麽去省委黨校的?”

我哈哈哈地笑。然後告訴他們:“我們這個世界,每個人的一生,都是在誤解中渡過的。”

“有道理!可我現在不想聽理論,想知道你是怎麽找到機會去省委黨校的!”縣長說。

“我找個毛的機會啊!是省委常委下鄉蹲點到我們村,許會就讓他跟我住一起,我父母剛為我蓋的五間房準備給我娶媳婦用的。我沒媳婦,就成了許會招待領導們的房子了。是免費提供。這省委常委不告訴你們他的身世,以免被你們忽悠,他想了解下麵的真實社會是怎樣的,就以免疫站的工作人員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名義來的。由於我們倆每天晚上都夜談到很晚,我們談論的話題基本上是《資本論》、《自然辯證法》、《反杜林論》這些絕對不會犯政治錯誤的內容。他說他很多疑問都沒得到解釋,隻有在我這裏找到了答案。所以,他誤以為我是黨員,對共產主義理論門兒清。因為他認為我是懷才不遇,被埋沒了的人才,竟然在躬耕!可他的身份是編造騙你們縣委領導的,無法跟你們談我的事。他回去後,就隻能通知我跟你一起去省委黨校,黨校的安排是每個縣縣委書記帶一位年輕人。他就讓地委書記安排我去。縣委書記不知道個中緣由,便推理出是地委書記那裏有事了,縣長就欺負縣委書記,給縣長自己朋友的兒子提供機會。”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並進入沉思,在確定我講的是否有誤。

“那你是怎麽去的石家莊?跟我同一天到的,可從這裏到廊坊車站就兩趟汽車,難道你是下午的班次?那怎麽晚上就到了石家莊?”

“我在縣長途汽車站查看列車時刻表和長途汽車時刻表,我發現,如果我走保定,乘長途汽車在固安縣換車毫無問題,這樣,總路程比走廊坊近,整個旅費比廊坊節省2毛5分錢。由於是回來到縣委辦公室實報實銷,我就給你們節省了2毛5分錢的路費。”

“我們缺你那2毛5分錢?”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該怎麽做人,是我的事。我也擔心在小事上被你抓把柄,小心駛得萬年船。可沒想到,長途汽車在快到保定時滅火了,司機打不著火,就開始修車。那發動機在司機旁邊,客車的駕駛艙裏,他一邊抽煙一邊折騰汽油管道。突然間汽油噴出來,他一著急,用力抽煙,明火出來了!轟的一下,就一個火球。司機跳下車,可我們打不開門。那司機真的很好,到火裏把氣門打開了,我們才有機會跑出來。在外麵,我們都看到了他燒傷的手。裏邊有很多人的行李什麽的,全部被燒掉了。我們在蒙蒙細雨裏眼看著四個輪胎都燒爆了,因為汽油箱彭的一聲,外麵的火光就大了。一輛過路車停下來,司機告訴我們的司機他會幫忙到保定長途汽車站報信。我們才被保定來的車拉到保定。到了保定,南下的火車很多,我立刻就買到了車票,到了石家莊。”

“那我想知道,在黨校你們倆住在一起21天就沒講明白這事與我無關?”縣長迫不及待地問。

“我到了黨校先去報道,當即被我一生中到目前為止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招去當材料處的工作人員。顯然是那位省常委跟黨校打了招呼,給我機會發揮潛力。我的活兒很多很多,把每天大家的學習體會發言記錄整理出文字,一開始是去印刷廠鉛印,後來我幹脆自己刻蠟版。你們讀到的我每天發給你們的材料,那其實是我的心血。我相信黨校裏不可能有人寫出那麽簡練、邏輯清楚、層次分明的文章。可那位美女隻欣賞我的刻蠟版能力,她不讀資料。讀資料的,沒人知道那是我每天晚上掛晚整理出來的。那時候,我發材料時隻有到你前邊時跟你點頭,旁邊的人也就都知道咱倆是來自一個單位的。你對我的表情是那麽的冷森森,眼睛裏是那麽多的恨意,那你為何不找茬把我趕走呢?因為兩個原因:一個是我回去睡覺時很晚,你早已入夢鄉。我去打印材料時買回了一個小油鼓,就是給自行車鏈條上潤滑油的,我把咱們房間的門合頁、門把手處上潤滑油,開門沒有一丁點聲音,才罷休。這樣,我開門時睡夢中的你就不知道我進屋了。另外一點:我睡覺隻有一個姿勢--仰臥,所以,不翻身。由於睡覺晚,一覺天明。你根本就沒感覺到屋子裏還有我。你早上起來的早,待我醒來時,你已經去吃早餐了。我盡量躲著你,你無法找到理由把我趕到另外的房間。所以,咱們倆雖然從沒說過一句話,可還是相安無事在一個房間裏住了21天。”

“那你為何不跟我講清楚呢?”

“那時你們兩派爭權奪利正酣,我一旦跟你提這事,剛說到縣長不知情,你腦子裏早就有了兩個成語,一個是:越描越黑,一個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所以,我隻能跟你形同陌路,這對你倆來說效果是最好的。”

“當初你一個毛孩子怎麽可能知道我們倆是兩派?誰透露給你的?你怎麽判斷出我會認為是縣長欺負我、是他讓你去黨校的?”

“這些以前我當然不知道。我都不認識你,也沒打聽過縣委書記的名字,因為我當農民,誰當縣委書記我都不關心。我知道縣長是劉伯,那是因為他是從我們公社書記升為縣長的。還有他是我爸年輕時的朋友了。我沒跟劉伯說過話,雖然他看到我時總是仔細端詳,因為我長得太像我爸,他百分之百看出來我是誰。在我去找你一起到黨校時被門衛告知你不想跟我一起走的那一霎那,千分之一秒內,我就推理出來了這一切,不需要打聽。我今天來,一聽說縣委書記也見我,我就知道利益讓你們倆在改開後已經走到穿一條連襠褲了。否則,這根本就不會發生。劉伯不可能跟我喝酒還拉上素不相識的你。他不知道咱們倆曾經在同一寢室住過21天!”

“你小子還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秘密?”劉伯跟我調侃了起來,此時他倆開始吃菜喝酒了,已經不那麽對過去的他們不知道的那事緊張了。

“有,事關你倆,可我更想知道其中的一件事。有一女知青,全縣第一美女,叫小張。”

突然間二人就放下了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目在不停地掃射著什麽。然後二人就把目光集中到我這裏。

“你在農村,怎麽知道有個小張?她沒下鄉過一天!沒到過你們村啊?”劉伯問。

“我跟她長途旅行過,恐怕二位都沒這經曆。我說的不是到一個地方開會,而是旅行。”

“旅行?還長途?你在說夢話!那時候誰跟小張來往,縣委一清二楚。”縣委書記斬釘截鐵地否認。

“這就是我需要知道的。到底是你們倆誰讓科委主任王伯帶著小張去長途旅行的。我是五人之一。我當時清楚:王伯絕不可能擅自決定帶者縣城裏人人認可的知青裏第一美女長途旅行,肯定是你們倆其中之一讓他這麽做的。我不知道為何讓他這麽做,無法推理出來。”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給出答案。又陷入了深思。追憶往事很甜,可能令二人格外興奮,臉上皮膚裏有紅色的血液在流;往事追憶起來很苦,可能令二人格外遺憾,臉上的肌肉時而繃緊。

“王義成帶你跟小張一起長途旅行?是幹什麽去的?”縣委書記問。

“到各地大寨點參觀、取經。河北省、北京郊區、北京市,公費旅遊。”

“你想知道這個不合道理。你肯定還有什麽事想知道?”劉伯眯著眼睛問我。

“遙想當年,劉伯那是一表人才,身高一米八,腰板挺直,五官端正,標準的美男子。那氣質,不是蓋的。縣委書記年輕有為,大權在握,言談舉止不怒自威。二人成為政治對手,能不熱鬧?何況有頂級大美女摻和其中。具體什麽事,我沒打聽過,也不關心。但我知道你們倆肯定懷疑對方,認為小張沒看上自己而看上了敵人。可事實上,你們雙方都誤解了。小張後來更加不卑不亢,令兩邊疾風暴雨,她都穩坐釣魚船。因為我告訴了她一件事。”

“什麽事?”二人在我停下來開始吃美味佳肴時異口同聲。他們不想等時間,恨不得把我的筷子奪下來。

我拿起酒杯給二位敬酒。二位也站起,三人一飲而盡。

“我告訴小張她的三條路都走不通,她問及還有沒有機會回天津或上中專或當女兵,我告訴她肯定能回天津,別的路走不通。”

“哪三條路?”縣委書記急著問。

“很簡單:她想下鄉當農民這條路走不通,誰當領導都害怕這麽漂亮的女孩要是出了事自己就被對手幹掉了,烏紗帽就沒了。第二條路她付出代價換取上大學、中專的路肯定走不通。這我不需要跟你倆解釋。第三條路她不付出代價上大學或中專的路也走不通。”

“那你怎麽知道後來她就有機會回天津的?還告訴了她,她還信了?”

“小張的理解力很強。我就告訴了她一條毛主席語錄,她就明白了。”

“哪條毛主席語錄?”

“人-總-是-要-死-的。”

二人進入深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沒人告訴我到底是誰、為何令王主任帶小張長途旅行。

“你的意思是說你要讓她知道毛主席也會死,毛主席一死,事態就變了?”縣委書記問。

“是的。我告訴她就是每年一換的小隊長都盡力廢掉前任的做法,何況國家領導人了。”

“那你敢告訴她這個?”

“我隻告訴了她毛主席語錄,那不犯法。其它的,她自己理解了。她問我會不會等到她成了老太婆。我說不會。讓她常常看電影的加片,看新聞。”

二人放下筷子,都把思緒拉回到往時的情景中。等了一陣子,劉伯說:“大侄子啊,你這個發現太對了!這規律絕對當真。”

他說的就是可以列入潤濤閻第三十二定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從最高領導人到平民百姓,不論財富多寡、權力大小有無,其一生隻不過都是在渡“誤解之船”而已。在社會上如此,發生了任何事總是把政敵往壞處想。在家庭中亦如此,男女在談戀愛時誤解對方無條件地深愛著自己;結婚後慢慢變成誤解對方在每件事上都在對自己不好。

後記:

1. 我從小就想到外麵走走,因為古書都講讀萬卷書行千裏路。我有機會出去看看就很高興。其實我知道省常委誤以為我也想往上爬,他不知道我不入仕。學而猶則仕,就是有能力的人要當官,成為人上人。這是深入中國人骨髓裏邊的,現在的說法就是基因決定的,是數千年人工選擇與自然選擇的結果。省常委不認識我們縣委書記,讓我去黨校,等於是我給他與縣委書記搭一個橋,我跟縣委書記住在一起,很快他就跟省常委一樣佩服我,喜歡我,就借機讓我帶他去找省常委,那這樣,省常委也多了自己的人馬。他也回去了石家莊,隨時都可見麵。可他想不到我不入仕,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在石家莊21天的我為何沒帶縣委書記去找他。縣委書記不理我,對我來說那可是巴不得的。在我跟他喝酒後,他知道了省常委跟我的關係,他會不會對此感到遺憾,就不關我的事了。

2.記得一天晚上吃完晚飯回招待所,半路上下雨了,我們沒有傘,就跑著找房簷避雨。我和大知跑的方向找到的房簷不能避雨,淋成落湯雞。小張帶路的他們三人跑的另一方向的房簷能避雨。雨停了,我們就回去了。我就寫了一首《小重山-風雨無情》,大知和了一首。我寫的什麽,現在想不起來了。他寫的,我不能讓任何人看,但還是在心裏千遍百遍地默念。他寫的題目是:

《小重山--時代辜負了才子佳人》: 

未負蒼天降此生。佳人逢隱士、兩吃驚。奇思深處霸才橫;似夢裏、不笑也傾城。
煙雨卻無情。抬頭雲撞月、懾心聲;低頭看路各西東。放晴後、月老弄秋風。

那時候,作為旁觀者,大家都清楚:才子佳人不可能成。雲撞月,本無聲音,有聲音也是心裏害怕發自心底。將來可以了,然而已是秋天了,隻因姻緣太淺,剩下的隻是往事追憶。(這裏有過份拔高與旁觀者的誤解:表麵上的奇思妙想,其支撐是霸氣的才學橫著走,對任何人當仁不讓。我沒那麽牛。我就一農民,挖河種地。旁觀者認為二人不敢與社會抗爭。其實,當事人都清楚不是那麽回事。)

附:【小重山】詞譜(正體格):

中仄平平中仄平。中平平仄仄、仄平平。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中仄、中仄仄平平。

中仄仄平平。中平平仄仄、仄平平。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中仄、中仄仄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