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磨難,練就虎膽
文章來源: 潤濤閻2013-02-10 14:39:37

潤濤閻

2-10-2013


“幾歲了?”

“六歲。”

“六歲?”表爺重複著我的回話,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這位表爺是我爺爺的好友,到底這表親是從哪裏表來的,我沒打聽過,反正我爺爺讓我喊他表爺。

這位表爺有一雙奇特的眼睛,嚴格說來是與眾不同的眼神,炯炯發光的表麵透徹著裏邊的深邃,那是一雙看透人生的鏡子,遠非“秋水盈盈,顧盼生輝”所能形容,外部事物進入眼球的時候是現象,而出來的時候是本質。

那天是我跟著爺爺去賣菜籽,這位表爺已經占好了兩個攤位,我爺爺也就在他旁邊把攤兒擺上。

表爺動了動馬紮,坐得穩當了,便開始給我講故事。我爺爺的朋友們都知道我喜歡聽故事,聽起來聚精會神,而且還不時地追問細節,甚至能總結出裏邊的哲理。這是他們喜歡我的原因,似乎在晚年遇到了知己。

下麵是那個表爺那天跟我講的他那一生中經曆的那些震撼故事中的三個,由於震撼,我無法忘記,包括一些細節。 文章裏邊的“我”是指表爺。

(一) 與劫匪鬥智

我六歲那年,媽媽讓我去看看姥姥的病是否有好轉,看到姥姥病好了,我就跟表哥表姐玩,直到下午太陽快落山了,我姥姥才發現我還沒走,便催促我起身,否則媽媽會惦記我是否走丟了,而且天一黑就不安全了。

我出了村不久就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到此,往東走就不需要拐彎了,直接到家。可我明顯是轉向了,明明是往西走,我認為那是東。可想而知,越走越遠,到了天都要黑了,我才發現我肯定迷路了,否則應該到家了,便決定往回走,隻要能走到姥姥家就行。常聽說拐賣男孩女孩的,女孩可以賣到妓院,男孩呢?就賣給有錢有勢的人家。你要問有錢有勢的人家買男孩幹什麽,我告訴你:那些有錢有勢的男人家有三妻四妾外麵還沾花惹草。這些你不懂,你還小。就這麽說吧,買到男孩後把小 JJ 割下來,然後這個男孩的命運就難說了,一般情況下是讓賣主弄走。賣主如果不太貪婪,就把男孩送到離家不遠的地方,父母可以找到他。要是碰上心黑的賣主,就把男孩賣給人肉包子鋪殺掉。聽著嚇人不?可我就碰上了這檔子事!

在我走回到十字路口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我剛好東西方向錯了,直接往前走就對了,想到媽媽肯定提心吊膽一夜不能入睡,我爸說不定還會跑到姥姥家找我,我幹脆跑回家算了。

跑了不久就沒勁了,隻好走。走著走著,天便黑得可怕。很快滿天星鬥就出來了,我猜想走了一半了,還有三裏路就到家。突然間聽到後麵有腳步聲,回頭去看的一霎那,一個口袋把我罩住了,然後就被一個人給扛了起來放在了他肩膀上,我的頭朝下。我嚇得渾身發抖,知道遇到了拐賣孩子的劫匪了,想什麽就來什麽。我的 JJ 肯定要被割下來,那倒沒啥,反正沒有那玩意照樣可以撒尿。隻是這家夥要是貪婪到把我再賣給人肉包子鋪,我就看不見媽媽了。

想到這裏,我嚇得竟然哭不出來了,便琢磨怎麽逃生。隻要他累了休息時把我放下,我就立刻逃跑,玩命地跑,鑽進莊稼地,他就找不到我了。

可他就是不停步,一直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聽到開門聲後便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顯然是他媳婦把門關上後悄悄地跟他說:“他不掙紮也不說話,是不是給憋死了?”我就聽他呼呼的喘氣聲,然後把我放了下來。我想,裝死是沒用的,不呼吸是不可能的。我躺在地上動不了,因為腿是麻辣的感覺。待他把口袋拿下來後,我發現油燈下的他不是那麽可怕,跟我舅舅長得還有點象呢。她也眉清目秀的,年齡也就是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看上去不是惡人。我猜想他們可能沒有孩子,把我逮來不是賣錢,而是給他們當兒子。這就沒事了,就算他們天天拴著我,等我長大後我也不認這個家。

看到年齡跟我媽差不多,麵相也很慈祥的她對我有點可憐的表情,我當即坐起然後下跪,求饒地說:“嬸嬸是好人,跟我媽一樣的好人。讓我回家,我媽媽著急著呢!”

“嘿嘿嘿!你這個小家夥還會來這套。你別急,明天我帶你去看戲。明天晚上你再回家。”他顯然是在騙我。

“你現在喝點小米粥,然後去睡覺,明天一早醒來我帶你去看唱大戲的。聽話!” 他繼續跟我講。

說著,嬸嬸就盛來了兩碗米粥,一個大碗是給他的,一個小碗是給我的。我肚子餓了,再說夜間他們睡著後我逃跑的話,沒勁是跑不快的。便坐下吃了起來。我讓他想:小孩子畢竟好騙啊,這孩子還挺老實的。

吃完了米粥,我就被安排進了東屋,這廚房與東屋就隔著一個門,實際上沒有門,隻是一個簾子。嬸嬸把油燈端了進來。我便看到了睡在炕頭上的男孩,跟我同齡的樣子。我此時頭腦發大,顯然他們沒兒子讓我當兒子的預測是錯的!我還是要被賣掉的。他在我身後,我沒有跑掉的機會,便隻好按照嬸嬸的安排,睡在了大炕的另一頭。我明白中間是他們倆口子睡覺的地方。嬸嬸給我鋪上了一個小褥子,我把衣服脫掉後,便躺下了。那是晚夏與早秋交接的時節,蓋一個單子就好了。嬸嬸把我安排就緒後囑咐我趕緊睡覺,然後他們就出去到外屋的廚房去了。

我想知道下一步是什麽,便悄悄地爬到男孩的炕頭,通過簾子,可以聽到一點點他們的耳語:“快!趕緊給我烙兩張餅!”

我立刻明白了,他要帶兩張餅在路上吃,顯然不是很近的路。需要賣到有錢有勢的大人物那裏,可能路途遙遠。

我當機立斷,把熟睡的男孩從炕頭往另一頭拉,先拉他頭部的褥子,褥子在光滑的炕席上滑動沒有任何聲音,然後再拉他的腳下的一端。這樣,沒太費功夫,我就跟他換了位。我把他身上的單子小心翼翼地換了,我睡在炕頭,蓋著他的單子。我想,我這樣是可以逃命成功的,隻是跑起來需要穿上衣服和鞋子。我下炕輕輕地把我的鞋子也跟他的鞋子換過來,然後穿上褲子,把上衣放在腳底下便假裝入睡了。

很快就聞到了烙餅的香味。想到我的命運是什麽很快就決定下來了,我的心突突地跳。

我側身入睡,跟他兒子一模一樣,但眼睛眯著,窺視著他倆口子的動靜。突然間簾子開了個口,外屋的油燈照進來了一點光亮,比外麵升起的月牙透過窗戶紙照進來的微光要亮很多。就聽叔叔的腳步聲直達他兒子的腦袋前才停了下來。簾子落下後屋裏黑了很多,我便把頭轉向了另一端。月光太暗看不清楚,但我可以猜測到此時他是把一塊布什麽的塞入他兒子的嘴裏,然後按住雙手便把他兒子捆好了,再把他套入那個大口袋。被捆好了的男孩沒法掙紮,估計他以為是在夢中呢。

父親抱著口袋裏的兒子出去了。看上去善良的嬸嬸開門前把外屋的油燈熄滅了,以防被鄰居看到。我當即拿到上衣,穿好、下炕、穿鞋,悄悄地走到外屋。看到月光下一個獨輪車起步了,我還是沒有敢跑的膽量,那要等他走開後才行。可他剛一起步,嬸嬸就把門關上,然後拉上了門閂,就是把兩扇門中間的橫隔拉上了。我立刻走到對麵的門口,那是西屋,農村的房子都是這樣的:三間房的話,中間是廚房,一邊是臥室,另一邊是放糧食和雜物的。這樣,嬸嬸就進屋睡覺了。過了幾分鍾,我便悄悄地走到門口,輕輕地把門閂拉開後悄悄地出門。還好,這個門開門關門時都沒有聲音,跟我家那門不一樣,我家的房門開門時哪怕輕輕地開,也吱吱得響。

出了門我便想往外猛跑。

我知道,小腳的嬸嬸不比我跑得快,但我不敢跑,害怕出村子後再次碰上劫匪,何況我根本就不知道哪裏是家。剛悄悄地跑出不遠,我就想到了這些,便一下子躲入路邊的一個花桔垛後麵,觀察嬸嬸的動靜。這是她隔一家的鄰居,花桔垛就是作物的秸稈壓碎後當作柴火燒飯用。這家人已經熄燈入睡了。我便輕輕地撕開花桔垛,很快就撕開一個洞,我鑽入裏邊坐下,把撕下來的花桔蓋住我。

過了不到一個小時吧,嬸嬸哭喊著到外麵來了。鄰居們家家都點亮了油燈,跑出來查看是怎麽回事。

我能猜到我出來後嬸嬸進屋睡著了但睡得不踏實,便去摟兒子,這才發現兒子出去解手了。等了很長時間兒子不回去,她便出來找,茅房裏沒有,她便回屋點燈查看,發現褥子換了,她丈夫捆走的是他兒子,而我已經跑掉了。她當即跑到外麵大哭,告訴鄰居們她丈夫為了錢去賣兒子了!

鄰居們尤其是本家,哪裏能容忍賣兒賣女?便紛紛開罵,什麽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我藏在花桔垛裏不敢大聲出氣,因為一旦被發現,在氣頭上的嬸嬸說不定把真相說出,她的小叔子之類的親人也許就會拿我複仇。

在大街上人山人海的,對如何追回他們爺倆議論紛紛,最後的決定是需要八個人去追,因為這黑燈瞎火的,不知道會不會走了錯路。八個人安排好一旦有分岔的路怎麽分工。可除了兩個人願意去追外其他人都不認同有必要去追。他們反問她:一是你們家沒有窮到需要賣兒賣女的地步,二是你不同意賣兒子,為何在他走之前不跟大家說讓大家勸告他呢?都走了一個鍾頭了才想起來去追,這裏邊有貓膩啊。她下跪懇求,說:“我給你們跪下了,快去把他追回來詳情以後再說。”這樣,嚷嚷得很厲害,我也聽不清他們到底有幾個人去追,怎麽個追法。隻是他們走後大街上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我本想睡一會兒,反正我是死不了了,明天天一亮我就趕路,隨便一問路就可知道怎麽回家。可是還是擔驚受怕睡不著。直到天亮,也沒有他們爺倆回來的動靜。我就在路邊上,如果有人路過,我會聽得到的。

天亮了,我便輕輕地從花桔垛裏出來了便往村子外邊走。到村口的最後一家,一位老太太起床了,在外麵抱柴禾準備燒火做飯,看到了我,一個她沒見過的男孩,擔驚受怕的樣子令她冷冷地看著我。她是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或者經曆讓她猜測到昨晚嬸嬸說賣自己獨生親兒子不是真的,估計是劫道劫來的。他老婆說丈夫賣自己的兒子,因為不犯法,要是劫道劫來的,是犯法的。顯然是他黑燈瞎火地搞錯了,或者逮來的男孩狸貓換了太子。我本來沒必要看她的,隻是因為我想跟她打聽回我村的路才跟她對上了眼。看到我的眼神,她當即明白了昨晚的貓膩,便對我喊:“你個小孩子,好厲害!死裏逃生啊,了不起!自古英雄出少年,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快跑吧,回家後也別跟外人提這個事!”

我被她的精明給鎮住了。但看到她的誠懇與善良,我便想問路。可突然一想,此時不能暴露我是哪村的,否則萬一那八個人沒找到他,他真的把兒子賣掉了,他說不定去找我複仇的。我當即走開了,便跟老太太搖頭說:“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走了不遠,看到一條大路,便想無所謂是不是回家的路,隻要到另一個村子,我就可以打聽回家的路了。走了一二裏路,就看到遠處一個人一邊疾行一邊往我這邊看。我倆都目不轉睛地朝對方看,因為我害怕再次碰上劫匪,雖然大白天劫匪基本上不出來。等到足夠近了,我發現那是我舅舅!原來我爸昨晚就去姥姥家找我,可把舅舅給嚇壞了,和我爸倆人一夜都在各條路上轉悠。值得一提的是,他們倆都沒碰上推獨輪車的人。舅舅問我到哪裏去了,我說以後再說吧,因為我不敢提,後怕得厲害。


(二) 與流氓團夥鬥勇

一轉眼我長大了,六歲時的經曆雖然村裏人都不知道,但它給了我很大勇氣,尤其聽到父親和舅舅的表揚,讓我覺得沒必要對惡勢力害怕。

話說村裏有一夥流氓地痞,七個人,個個虎背熊腰,聯合起來後村裏人都不敢惹他們。我的鄰居得病死了,這七個流氓就欺負這個寡婦。寡婦改嫁不是難事,可她有倆女兒,帶著孩子出嫁,要考慮對方的人品和勢力,以免被他或者外人欺負。人品好的,有點勢力的,可能看不上她;看上她的,她又提心吊膽。總之,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改嫁出去。一開始傳說她也對那七個流氓半推半就,我就沒管這事。後來她跑到我家跟我訴苦,說欺負她也就算了,這幫流氓竟然糟蹋了她倆女兒。我當時一聽頭發都立起來了,那倆女孩還是孩子呢!村裏人不敢惹他們,我敢!

我仔細思考過,這七個流氓地痞並非什麽英雄,一幫土匪帶槍來村裏打家劫舍,他們七人都躲起來假裝不知道,他們也就是敢欺負弱者,比如殘疾人、獨門獨戶、孤兒寡母這類人,真碰上有槍的土匪,他們就嚇得尿褲。而我,在六歲時就敢跟劫匪鬥智,他們不知道而已。我要幹掉這七個流氓,給鄰居小女孩討個公道。再說了,我父母已經去世,我光棍一人,殺死他們七人後去逃難,遠走高飛,沒有後顧之憂。

我有個表叔是焊工,在城裏擺攤給人們焊鐵壺、汆子、農具等。我讓他給我一鉛灌子的鏹水,然後把蓋子用釘子打出密密麻麻的眼孔。表叔說過,幹他這行的最怕的就是被鏹水燒了眼睛。哪怕隻有比霧滴大點的一滴鏹水進了眼睛,眼睛當即就被燒瞎。我自己做了一個小木架,把鉛灌裝起來。

我家院子的甬道旁邊有顆樹,我把裝鏹水的鉛灌支架安在樹上。用兩根繩子,一根栓在一個小鈴鐺上,一拉,鈴鐺就響;另一粗繩子拴在鏹水鉛灌的支架上,一拉,罐子就斜過來,鏹水就跟噴壺一樣噴灑下來。樹旁邊是一草棚子,我就躺在草棚子頂上等這七個流氓。

那天下午,我去找那七個流氓算賬,怒斥他們不得好死。晚上,天一黑,我就把房屋的門半開半掩,自己躺在草棚子頂上等他們來教訓我。

果不其然,他們七個人拿著鐵棍菜刀就來了。一看門沒關上,裏邊點著油燈,便知道我在屋裏。等他們進入後搜不到我,便以為我去串門了,估計很快就會回來。等了很久沒動靜,他們就說先去寡婦家玩玩那三口再找我算賬不遲。說著就出來了,待到走在前邊的到了鉛灌的下麵,我立刻拉細繩,鈴鐺的悅耳聲讓他們立刻止步。走在後麵的趕緊往前移,要看看樹上是個什麽東西像鈴鐺一樣在發聲、我安這個東西意欲如何。七個人的十四隻眼睛都朝上看時,我拉動了粗繩,鏹水噴了下來,頓時聽到七人的慘叫聲。我立刻跳下來,他們還在地上一邊慘叫一邊用袖子揉眼睛。

我怒斥他們:“現在,我可以殺掉你們了!一個個砍頭!”七人都成了瞎子,個別人想跟我拚命也抓不到我。但我還是讓他們滾開,沒有殺掉他們,主要是看到他們的慘樣我都有點後悔了,報複他們過了頭。

當夜起身,我就跑到天津的碼頭賣苦力去了。黑壓壓的搬運工大軍,他們的家人是沒法找到我的。

三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我突然想知道他們七人怎麽樣了,便悄悄地溜了回去。到好友家一打聽才得知,這七個盲人結交了一位老盲人學算卦占卜之類的,現在可以靠給人算卦糊口了。他們七人在找我,感激救命之恩。

“別開玩笑了!他們七人要殺死我,這是明擺著的。”

“真的不是要殺你,是報恩!故事在這樣的:寡婦不敢告訴娘家人自己女兒的遭遇,但村裏有人告訴了她弟弟,她弟弟聽到後怒不可遏便當即去當了土匪。土匪頭子收留了他,但需要他說出當土匪的原因。得知姐姐的女兒被糟蹋了,土匪頭子便帶領二十多人,拿著槍,要把那七人連同他們的家屬親人統統殺掉,斬草除根。輪奸寡婦也就算了,糟蹋人家不滿十歲的女兒,那是絕對不能容忍的,這叫盜亦有道。你走後的第二天他們就到了,寡婦告訴她弟弟,這七人都是瞎子了,這報複已經過了,不能殺人了,尤其不能濫殺無辜。土匪頭子不幹,不能這麽便宜了七個流氓。寡婦說,讓他們死,還不如讓他們這麽活著過生不如死的日子。以後很多被他們欺淩過的人都會欺負他們的。這樣,土匪們就放過了他們和他們的親屬。這七人感恩你,否則,他們的父母兄弟都被土匪給殺掉了。”

從此,我就不再逃到外地了。看到很多人欺負他們七人太過分,我就承擔了保護他們的任務。這七人都成了我的好友,感恩我救了他們的家人。


(三) 草船借箭

本來我要娶媳婦了,都過三十了都沒討到媳婦,好容易有姑娘想嫁給我,結婚日子都定好了,可突然間鬼子到了。我知道,我不會忍受鬼子欺負百姓的,有了老婆麻煩就大了,幹脆告訴對方,這門親事就算了,嫁給別人吧,嫁給我一定當寡婦的。因為我的命早在六歲時就應該終結了,後來的都是白撿來的,所以,不怕死。

鬼子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路邊上建了一個兵營,是各村抓壯丁給修的房子和圍牆。我本來沒有被抓去當民夫的,可最後維持會會長通知我,之所以沒有讓我給鬼子去賣力,是另有安排:我每天給鬼子送活雞。到家家戶戶去逮活雞,每天至少十隻,送到兵營。如果我逃跑,抓到就殺掉。

我跑肯定能跑掉的,但我覺得有機會殺掉一個鬼子就夠本了,這是個接觸鬼子的機會呢。便答應了下來。

會長告訴了鄉親,這抓雞的事是皇軍的命令。這樣,老鄉親們就不恨我了。我每天都背著筐子去鬼子的兵營,筐子裏邊有十隻雞。鬼子看我老實巴交的,而且天天都給他們送活雞,就對我比較客氣。即使這樣,他們也不是當天就殺雞吃肉,要養幾天,看沒有被毒死,他們才殺了吃肉。他們還是怕給雞下毒,然後毒死他們。

圍牆很高,圍兵營一圈,外麵看隻是簡單的牆,從裏麵看才知道四麵都有一個高台,有台階登上高台。高台處有一機槍眼,高台上都放著一挺機槍。四挺機槍朝著四個方向。兵營房子裏邊什麽樣我不知道,因為不讓我進。我把雞送到院子後就得離開。

一天晚上,我提著小梯子去偷機槍,因為我提前幾次去那荒無人煙的兵營查看,發現鬼子晚上把大鐵門一關就去睡覺了,反正那時候老百姓被鬼子的燒光殺光搶光三光政策給嚇住了,沒人空手去找死的。我把梯子在對著機槍眼的地方悄悄立好,上去後從牆頂部把手一伸就把那平台上的輕機槍給拿出來了。

一手提槍一手提梯子,我走回了家。到家後才發現,這是空槍,裏邊沒有子彈。放彈夾的地方是空的。我明白了,需要拿到彈夾才能找機會殺鬼子,便立刻提著梯子回去了。輕機槍是立在平台上的,我用手可以夠得到,但平台上的彈夾夠不到,也不知道高台上有沒有彈夾。因為牆頂上有鐵絲網,身子過不去。這樣,我隻好掃興而歸。到家後把機槍埋好,等待機會。

我連夜跑到天津碼頭去當搬運工了,明擺著鬼子知道偷機槍的事是我幹的。在天津幹了兩三個月,我不甘心,就回來了。天津黑市上可以買到子彈的,有人告訴我輕機槍的子彈就是步槍的子彈,可以互用。可那玩意太貴了,我搬運工掙的錢也就夠我在天津吃喝住地下室的,哪裏有錢買銅製的子彈?我想到了草船借箭的京劇故事,便琢磨怎麽從鬼子那裏獲得白給的大批量的子彈。

回來後當天的後半夜便去兵營查看一周,借助明亮的月光,我發現兵營的背麵不遠處有一座墳。這個圍牆周圍是空曠的,不許老百姓去種莊稼。這個墳頭對我有用處。第二天我買好一大堆二踢腳,半夜裏悄悄地接近兵營後麵的墳頭。我把一個二踢腳斜著插入墳頭,點火後二踢腳直接打到了兵營的院子上空後爆炸。寧靜的夜晚,二踢腳的爆炸聲非常脆。鬼子們一下子亂了,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這個兵營有三百多鬼子,都跑出來叫喚。估計是在談論是什麽東西爆炸了。

二踢腳是這樣子的:等於一個簡單的火箭,第一次爆炸是把二踢腳打入天空的,力量是縱向的;第二次爆炸是橫向的。二踢腳與鞭炮不同的地方在於:鞭炮爆炸後隻看到碎紙屑,而二踢腳的殘留物是沒有爆炸的半個二踢腳,因為下麵那半截是縱向用力的,上麵那半截爆炸後留下的是下半截完整的半個筒子。當鬼子們找到那半截二踢腳,他們就知道是惡作劇在騷擾他們,不是他們自己的東西爆炸了。鬼子們立刻到高台,四挺機槍噠噠噠地叫喚不停。我隱蔽在墳頭後麵,也聽到子彈進入墳頭的土壤中吱嚠吱嚠的聲音。機槍掃射了很久才停下來。考慮到範圍太大,子彈再多,也很難撿到很多,便決定再來一次。

鬼子掃射了一陣子後就沒動靜了,估計去睡覺了,是否把搗亂者殺死了,他們隻有等明天天亮再查看了。我再次點燃了一個二踢腳,然後不是往西邊跑,而是往南跑。這次,鬼子並沒有都去睡覺,有值班的發現二踢腳的第一聲是從西邊過來的,很快四挺機槍都到了西邊的平台,威猛地朝墳頭那裏射擊。由近到遠,他們估計這次肯定把我殺死了。我看到四個火舌往西邊猛掃,內心非常高興。

鬼子有個規定,盡量不殺小孩。兩天後我就跟小孩子們商量,告訴他們兵營西邊有子彈,可以撿到。孩子們去那裏割野草,就可以撿到子彈。拿子彈換我的糖塊。他們非常高興。

有了一大堆子彈,我高興極了。把輕機槍挖出來,弄幹淨,結果發現子彈是放不進去的!問了有學問的人才知:草船借箭借來的箭頭是可以繼續射擊的,而子彈一旦射出,就沒用了,因為子彈頭要靠後麵的炸藥炸出去。箭頭可以射無數次,但子彈隻能射一次。

這下子,我成了大家的笑話。

笑話歸笑話,可這次讓我沒白幹。鬼子浪費了這麽多子彈,要讓我當搬運工幹一輩子的工錢也買不來的。我這輩子就算值了。一氣之下我就把那挺反正沒用了的輕機槍給砸了,然後扔進池塘。

我還是想辦法收拾一下鬼子。我想到了一個辦法。我發現鬼子早晨起床很早,到外麵做操練。我就在半夜裏去兵營,在從兵營到操場的路上挖溝,挖兩米那麽深,三麵是直上直下的,一麵是坡的,我好上來。隻是上麵有點硬,下麵都是沙土,挖起來很容易。那個地方是沙丘,把挖出來的土上麵蓋點幹沙土,就看不出來了,何況天剛亮鬼子就跑出來了也看不清楚。挖完後,把一個由鋒利的五根竹簽盤子放在坑裏。這個盤子就是底部有個木盤,把五根竹棍固定,竹棍的頂部非常鋒利。然後,把提前用秸稈編織的蓋子把溝蓋上,上麵鋪上幹沙土。

第二天一早,帶頭操練的軍官或者走在最前邊的士兵突然間就掉下去了,一人的心髒被戳穿當場死亡,另一人的肚子給戳破,被運走治療去了。這是漢奸事後說出來的,因為鬼子與漢奸都認為這些事都是我幹的,因為別人不知道那麽詳細,而且我有膽量能收拾七個流氓,加上我失蹤很久了。鬼子就讓漢奸派人到處抓我。我躲在天津的碼頭當搬運工,很少回去。大約三個月後我回去了一趟,是拿著一大捆二踢腳,準備繼續騷擾鬼子的,讓他們多浪費點子彈。結果一看,離兵營一裏多路的地方用鐵絲網圍成了一道屏障,鐵絲網裏邊二十四小時都有巡邏的。不知道我那竹簽殺死的是什麽人,讓鬼子如此提心吊膽。

不是中國人打不過鬼子,是老百姓沒有武器。如果政府給老百姓每人一顆槍,我自己就可以拉出幾百人的隊伍,那兵營裏的三百多鬼子根本就不夠我打的。

看表爺不說話了,我趕緊追問他“後來呢?”

“後來就娶媳婦在天津過日子了。”

“我是說你後來殺沒殺鬼子?”

“娶了媳婦就不能去拚命了,你長大後就明白了。”他摸著我的頭說。

“你是英雄嗎?”

“不算!書記報上去了,我殺死一個或兩個鬼子呢,應該是抗日英雄。上邊還調查來了呢,查我是不是國民黨的殘渣餘孽,否則怎麽會去殺鬼子。查了半天,我不是國民黨,才沒麻煩了。可我不是聽共產黨的話而殺鬼子,所以,不算英雄。不過,英雄不英雄一點差別也沒有,又不給錢。我還得賣菜籽才能有錢買鹽吃。”

“那個劫匪把他兒子賣了嗎?”我問他。

“你還惦記著那個事呢?我沒打聽。我老爹不讓我打聽,說沒事就別找事。”

“他兒子死不了,因為他到富豪那裏打開口袋一看,是自己的兒子,他當然就不會賣了。多少錢也不賣的。”我判斷結局應該是這樣子的。

表爺說:“有可能啊。不過人家富豪絕不會直接讓他看到的,那還了得?隻能是二道販子或中間人跟他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種黑市交易極可能在黑暗的地方進行。對方是要查看口袋裏的孩子的,看看是否是活的, JJ 是否在。你認為他也爭著去看那孩子?他未必忍心去看。”

“那八個人就真的找不到他了?”

“我不知道到底幾個人去追了。當賊的不是那麽好找的。黑燈瞎火的一旦聽到後麵有跑步聲,他不知道是誰,就會到路邊躲一下。找他的人未必有他那麽提心吊膽,也就可能跑過去了。何況是否真的有那麽多人去追了,要看他平時的人品如何了。要是名聲不好,他賣自己的兒子關別人何事?別人有什麽資格勸人家?也許他們轉一圈就回家睡覺去了呢。”

“那個男孩太可憐了,平白無故地替別人割掉 JJ ,以後即使回到家,那也不能站著撒尿了,多麻煩啊。”

爺爺覺得我說話不好聽,便反問我:“怎麽叫平白無故替別人割掉 JJ ?那是他爹的作惡,怪就怪他爹,別怪你表爺啊。”

“也怪花錢買JJ 吃的人,吃帶有尿味的東東,不怕毒死嗎?在大腿上割一塊肉也比JJ 味道好吧。”

“哈哈哈!”倆老頭笑了一陣。

後來我還是忘不了這件事,一邊放羊一邊思考表爺當時到底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後記:

我上大學的時候把這個故事告訴了一位老師,他聽後皺眉頭,我問是不是還有更好的辦法。他說他也聽到他的一位長輩小時候有過類似的經曆,難道這類事還能重複?隻是細節他記不清了,也就是有類似故事的印象在腦子裏。我感到吃驚的不是兩個孩子麵臨死亡時都能鎮靜下來找到自救的辦法。其實絕大多數孩子都能做到的,比如小時候捉迷藏不也是什麽辦法都絞盡腦汁使出來嗎?別說換人了,男孩換穿女孩衣服來迷惑對方,都是能想得到的。我吃驚的地方在於:在那兵荒馬亂的年代,真的有那麽多拐賣兒童的?或者說真的有那麽多人相信吃“童子雞”就能壯陽的?不過,童年的磨難對孩子的一生影響很大是千真萬確的。

借此機會給文學城網友拜年!

在過去的一年裏凡是來我博客的讀者,請接受潤濤閻對您及您全家的衷心祝願:身體健康!心情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