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饑荒後童年的磨難(3 ):捅知了皮
文章來源: 潤濤閻2011-01-01 19:04:09

潤濤閻

1-1-11

(接上文。抱歉,我把1962年冬天的故事寫在了(2),而這篇才應該是(2),好在這些故事上下文可以單獨讀。)到了夏天蔬菜水果都上市以後,根本就賣不掉了,農民大多自己種菜,懶惰的也沒有錢買菜吃就吃鹹菜,而那時城裏人人口有限。菜賣不掉了,如何掙錢,我姐就跟我商量。反正我還沒上學,閑著也是閑著,就帶著弟弟去縣城查看有啥機會。

記得剛走到半路上就看到一個老頭背著一個大麻袋,鼓鼓的,他連彎腰都沒有,我猜想那麻袋裏裝的是樹葉,而弟弟說是雞毛,要是樹葉不會那麽輕,可我猜想沒有人能弄到一麻袋的雞毛。倆人爭論不休了一陣便去追趕疾步如飛的老爺爺。看他那輕鬆的樣子,還真的說不準是雞毛,那誰買雞毛呢?好奇地詢問老爺爺他去賣啥。老爺爺說是知了皮。

“知了皮?”我和弟弟愣了。要說知了能吃我承認,我雖然沒吃過,但知道小朋友裏有燒知了吃的,還說知了肉很鮮嫩很細嫩很滑嫩的,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故意饞我的。可薄薄的知了皮也能吃?老爺爺一聽哈哈笑了,說我這骨瘦如柴的小孩子看到啥都想到是吃的。他告訴我們說是縣中藥店收購,知了皮是中藥藥材。

我跟弟弟不走了,站在那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倆人不約而同地往回跑,因為捅知了皮就可賣錢,那可是手到擒來的事了。發財的路算是找到了,欣喜若狂地往家跑。剛跑了不遠,我倆又都站住了,因為這個東西到底能賣多少錢,是不是必須整個知了皮還是可以是碎了的。這些信息很重要,我倆又往回跑去追老爺爺。跟在老爺爺的後麵我們很快到了縣城的中藥店。店裏的一位老頭把一大麻袋的知了皮倒在一個大笸籮裏仔仔細細查看著,揀出來一個裏邊有死知了的“知了皮”,眼睛放出了怒色的光。我們倆也明白這是不可饒恕的,知了多重啊,一個能頂一百個知了皮。這是明擺著魚目混珠。先稱重麻袋,然後又把知了皮裝入麻袋稱重,算出知了皮的重量後再倒回到笸籮裏。老爺爺得了一塊七毛三。

我們倆在回去的路上反複思索著幹這個是否值得。

我們倆一到夏天就去捉知了、蟈蟈,放在蟈蟈籠子裏。知了是晚上從樹底下鑽出來,這時鳥兒都睡覺了出來沒危險,然後爬到樹上,用一整夜的時間蛻皮。到第二天一大早翅膀開始硬朗了,就可以逃脫鳥兒的追趕而活下來了。這個過程我倆晚上用火把仔仔細細觀察過。蛻下來的皮兒看上去就是一個知了,一模一樣,不僅有眼有腿,腿上的毛都不缺,但它的確是一層很薄很薄的皮。這個皮沒蛻下來之前是軟的,是知了的一部分,蛻下來後很快就幹燥成非常脆的薄皮,一碰就碎了。那麽,捅一大麻袋的知了皮是難還是不難?我們倆不知道,因為沒幹過。那就試試吧,反正不行就拉倒。

這樣,每天早晨一大早就起床去捅知了皮。知了皮大多數是在樹幹上,用小竹棍就可捅下來,但也有不少知了爬到很高的樹枝上蛻皮,那知了皮就高高在上了,捅下來很不容易的,要爬樹才夠得到。

每天我倆廢寢忘食地幹,幹了一個多月,至少三次從小樹杈上摔下來,摔得腿痛得很,還是裝不滿一麻袋。我倆都想放棄了,去賣掉算了,能賣多少算多少。可每天早上起來又不想放棄繼續捅知了皮這個煩透了人的活。因為季節性的緣故,知了皮越來越少了,我們動手時已經是鼎盛期了。又繼續堅持了一個多星期,我們終於裝滿了一麻袋,就係好,倆人輪流頂在頭頂去縣城的中藥店。店裏的老頭也是那樣對待我們的知了皮,但檢查了半天沒有發現一個裏邊有知了,很是高興的樣子跟我們談話。但最後的結局不是很理想,隻得到了一塊六毛六分錢。我倆還跟老頭抱怨,為何少給我們錢。老頭說越是後來的知了皮,越薄,不是他故意欺負小孩子,還說這收據是不能篡改的,錢是公家的。

我們認同了老頭的解釋就回家了。可出門不遠,就看到了人們吃著冰棍。三分錢一顆,有紅色綠色藍色黃色的,大熱天的,讓人饞得直流哈喇子,可弟弟說買兩顆冰棍就是六分錢,太貴了。掙這點錢太難,不如不吃。六分錢能買三盒火柴呢。聽他這麽一說,我也不好意思堅持了,就跑著離開賣冰棍的地方,朝家跑去。

到家後把錢給了媽媽,媽媽說留下點我們自己買點糖塊。我就把想買冰棍的事跟媽媽說了,媽媽給我六分錢,讓我倆明天去買兩顆冰棍吃。倆姐姐放學回來了,問我那一麻袋知了皮賣了多少錢。得知隻賣了一塊六毛六分錢,姐姐說幹這個不值得,太難,還不如編花籃劃算。大姐說,最劃算的是接著挖野菜打野草養羊養家兔,比幹啥都強。但二姐覺得我倆挖野菜煩透了,就說還是編花籃吧。她鼓勵我們:“編花籃賣了錢,第一件事就是讓你倆吃上冰棍。”我問她冰棍真得那麽好吃嗎?她說她也沒吃過,但估計肯定很甜很甜。這樣,我們倆就聽從她的安排,如何弄到柳條,如何處理柳條,如何編花籃。我把媽給我們的那六分錢給了姐姐,讓她買鉛筆用。她似乎知道了為何是六分錢,因為大家都知道一顆冰棍是三分錢,媽媽給我們的六分錢用意是明擺著的。但她說,肯定我們很快就可吃上很多很多冰棍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隻要我們編的花籃能賣個好價錢。

晚上,我問爺爺為何知了皮能治病,他說他不知道。看到爺爺在剪他那堅硬的指甲,我跟他說,那知了皮是知了的外麵的皮兒,但不是皮膚,皮膚不該那麽明亮,那麽堅硬,而且知了蛻皮的時候不痛,知了皮就跟人的指甲是一個東西,你看,你剪指甲也不痛,指甲也那麽硬,那麽亮。所以,知了皮是藥材,那人的指甲也應該是藥材。我堅持要到藥材公司問問指甲是不是藥材,要是指甲也能賣錢,全家人都同時剪指甲一次剪下不少呢,一毛多錢就可買一斤煤油,點燈的錢就有了。爺爺想了一下,說知了皮跟指甲應該不是一個東西,指甲不可能是藥材,要是藥材,那麽多的馬蹄子怎麽都扔掉了?大街上給馬釘鐵掌的時候要把馬的腳掌切下一些然後才釘入鐵掌的。再說了,人身上的東西怎麽會是治療人的疾病的藥材?

我不太服氣,第二天就跟弟弟去了藥材店問那老頭:“老爺爺,知了皮跟指甲弄碎了後是不是一個東西?”老頭仔仔細細聽了我的說法,然後他說他不知道,但他肯定指甲不是藥材,他不收。知了皮叫蟬蛻,能治十幾種病,但沒聽說過指甲也能治病。

回家的路上弟弟說,即使知了皮跟指甲是一樣的東西,醫生也隻能用知了皮當藥材,而不能用指甲當藥材,因為要是醫生給病人開方用指甲治病,病人不信。要是用知了皮,病人就信。我不太認同,因為中藥丸裏是啥東西,病人是不打聽的。要是知了皮能治病,指甲也差不多。

到家後,我把剪下來的指甲放在煤油燈火苗上燒,然後也燒知了皮,發現味道不一樣!知了皮不那麽臭,而人的指甲不論是手上的還是腳上的燒起來都是一樣的味道:臭。我明白了,為何知了皮是藥材而指甲不是藥材,二者不是一個東西。爺爺倒也沒說我胡來,雖然搞得滿屋難聞的味道。弟弟說我是閑得蛋疼才幹這個,不如去逮鳥更有意思。

從此,我便把知了皮的事忘在了腦後,後來再也沒去捅過知了皮,辛辛苦苦那麽多日子甚至多次挨摔才賣了那麽點錢,而他們買到後一出手蟬蛻就是貴重藥材,想來很氣憤。但後來的幾十年裏時常做夢仰著脖子捅知了皮,醒來幾次脖子落枕。那時候我跟表姐提起這個事,可她對我的說法不以為然,她說她從未捅過知了皮,也數次醒來落枕,脖子不能動。我猜想,她,驚為天人的美人,是夢裏仰望星空造成的。

下麵就是編花籃的故事了,姐姐說話當真,我和弟弟真的吃上了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