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歎服的智者(一)
文章來源: 潤濤閻2009-11-04 19:36:42

潤濤閻

11-3-09

(一)

我不知道我爺爺拜了幾個把兄弟,我有幸認識兩個,其中一個,爺爺讓我喊他孫大爺(這個稱呼隻適用於我們家鄉,大爺=爺爺的哥哥。從我們縣城往北走40裏,往南走100裏,大爺=大伯)。我小時常跟他倆趕集做小買賣,孫大爺也就常開導我使我早熟了不少。記得一天他坐在他的攤位上跟我聊天:“潤濤,你知道智慧是什麽嗎?”我告訴他就是跟諸葛亮那樣能掐會算。他聽後哈哈大笑,但他說諸葛亮那樣的智者其實民間還真有呢。他便給我講起了他們村老地主的故事。

這位老地主姓史,人們稱他史爺。史爺跟他姑父讀過幾年私塾,但他從沒間斷過自學,這樣史爺就成了當地有名的文化人。史爺的發家史非常震撼,幾十年的打拚就成了當地最大的地主。

史爺有六個兒子,老大名字叫“鐵兒”,可他年輕時就得病死了。到了晚年,老伴也死了,史爺開始進賭場。在賭場上他竟然屢敗屢戰,八匹馬都拉不回。輸起來那叫一個痛快,不到一年時間所有的土地都輸光了。有人說他中了邪了,有人說他大腦出毛病了,反正輸得不正常。

待他把馬車、牲口也統統輸光後,五個兒子和五個兒媳婦一起開了個家庭會議。本來這個家是史爺一個人說了算的,可到了這份上,五個兒子似乎一夜間翅膀硬了,都有了話語權。大哥死了,理應二哥權力最大,可老三的智慧過人,便自然地被大家推為當家人。很簡單,這個家被老爹這個賭徒敗家子給毀了,當家的就該換人了。哥五個都認為老三的看法是對的,那就是讓老爺子滾開。

會議一致通過要跟老爺子攤牌,五男五女十個人便一起按照會議的決定找老爺子開個家庭最高會議,很像根據地全部丟失後不得不長征大逃亡的中共到了遵義時的情況。要清算機會主義分子。

一說要開會,老爺子心知肚明,似乎早有準備似的,開口便問:“你們打算怎麽處理我”的話題。十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來以為老爺子會舌戰群儒,至少也會以長輩的口氣怒斥兒子們一通,可萬沒想到他自己已經放棄爭論了。這倒使得原本想大打一架的兒子們愣住了。五個兒子反問老爺子自己的打算,老爺子說:“把家裏的好的家具賣掉,把現金給我養老用,然後我把權力全部交出。”

五個兒子一聽火了,敗家都敗到這份上了,還要賣家具!大家看著老爺子越想越生氣,便認為給這樣的敗家子當兒子想當孝子那是徒勞的,既然遲早要攤牌,幹脆來個痛快的,反正老爺子賭博敗家早已激起五裏三村人們的議論,便給老爺子指出了後路:去討飯。

也就是說,老爺子不能進這個家了,並告訴他,還得滾遠點。

老爺子步履跌蹶,離開了家。走了幾裏路,他又回來了,他不想離開這個家。五個兒子看到老爺子不去討飯遠走高飛,便決定來個絕的:既然你對不起兒子們,兒子們也沒必要對得起你了。兒子們借了舅舅家的馬車便把老爺子綁好,放在車上後用大被子把他蓋好,便披星戴月上路了。老爺子不知道車在往哪個方向走。馬車走了一夜,天亮了才停下來吃飯喝水。老爺子倒是沒發怒,說沒有必要把他捆綁上,他不會跳車逃跑的。吃飽喝足了,馬車繼續日夜兼行,等到估計老爺子無法自己走回去的時候才在半夜裏把他給扔在了馬路上。馬車立刻回程。“對不起了,您呐。”二兒子和三兒子都跟老爺子這麽說。

老爺子跟他們說了一句:“別跟你們的孩子談起把我扔到這裏的事,我會回去看望孫子們的。”


(二)
老爺子慢慢地走動,天亮後他開始了他乞討的生涯。這對他來說畢竟是沒有幹過的事,但他還是認真對待的。既然自己說了要回去看望孫子,那就得活下去。

誰說鳳凰沒毛不如雞?老爺子那人上人的風度即使扮演成乞丐依然令路人景仰;那眉宇間的精神氣息就是落魄成罪犯依然光彩照人。他來到了一家大院門前,看得出這家是一個大地主,門外的護院者不是往常看到乞丐就轟走的架勢,而是立刻回去稟報老爺,說門外有高人駐足。

老爺當即出門迎客。寒暄後聽這來者說自己是乞丐時,老爺哈哈大笑,說:“高人到此,如不嫌棄,快進寒舍一敘。”

二位老人互相報了出生年月,主比客年長一歲,二人便當即拜為長兄與二弟。不含糊,二弟直截了當說自己真的是賭場失敗,不得不出來當乞丐度日。長兄聽後覺得自己既然已經拜了兄弟,不能見死不救,便答應讓他在家小住,一起閑聊,以後的事看看再說。這樣,手下人就稱史爺為大老爺下麵的二老爺了。

兩位老人下棋談天,不亦樂乎,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歎。

史爺可是個閑不住的人,他不能白吃白喝人家,便每天起早貪黑跟長工們一起幹活。他從小就身體力行,什麽活都拿得起來。當然上了年紀力氣是不行了,可大老爺家大業大,很多技術活總有他幹的。這樣,沒有架子的他很受管家喜歡。管家在大老爺麵前總說二老爺的好話,大老爺覺得不能隻給人家飯吃,要發給他工錢,以後可以養老之用。

史爺每天高高興興地幹活,等於鍛煉身體,晚上就跟大老爺下棋聊天,生活得有滋有味。一晃六年過去了,史爺發現該回家了,自己掙的錢不算多,但也不是兩手空空。考慮到衣錦還鄉還不夠格,便思索著如何回家後不再被兒子們趕出來的辦法。

史爺製定好了方案,便跟大老爺提出自己該回去了。大老爺也在思考這件事,畢竟老人上了歲數,久留在此不合常理。二人早就搞明白了史爺的家鄉所在地離這裏也就是 280 裏路,因為這中間隔著 4 個縣城,把每個縣城的距離加起來就是 250 裏路,再把兩頭到縣城的路加上就是 280 裏路了。從縣城到縣城的路都是大路,很好走。

大老爺家大業大,土地家畜有的是,便決定送給二老爺一掛馬車,其實大老爺說這話是客氣,他知道二老爺不會要馬車的。二老爺說要一頭毛驢拉一小車更好,但錢還是要折算的。考慮到毛驢比較容易駕馭,大老爺也就同意了,錢嗎,就不要了。管家給二老爺選了一頭膘肥體壯的毛驢,二老爺便含淚跟大家道別,拿出六年打工的工錢的一部分,交給了大老爺,大老爺收了一半,流淚目送把兄弟離去。老人跟好友離別,內心是很痛苦的。二人各自明白來日無多,分別就是永別。六年情同手足的光陰,給各自都留下了美好的回憶。

史爺到縣城先買了一套嶄新的長袍馬褂,然後就到鐵匠鋪裏找鐵匠師傅。鐵匠鋪裏不缺鐵車軸,史爺早就算計好了,便提出要把一根鐵軸每三寸一截,截斷後打造成粗糙的形狀類似於元寶銀元的鐵蛋蛋。鐵匠師傅不明就裏,但人家給錢你幹活就是了。鐵匠是打造鋼刀寶劍的,幹這麽粗的活實在是易如反掌。不旋踵,很快一根鐵軸就變成了一堆鐵元寶。

史爺把這些鐵蛋蛋放入稍馬子的兩邊的兜子裏,然後把兜子的紐扣一個個係牢。(城裏人或年輕人不知道什麽是稍馬子,其實就是帆布口袋,搭放在馬背上的,口袋在兩邊。很像自行車大梁上掛的車兜子,就是大一些而已。)

一切安排就緒,史爺就趕著驢車朝老家走去。半路上總有大車店,店裏不僅僅有睡覺吃飯的地方,還有喂牲口的馬廄,屬於一攬子全套服務。當然,收費要比隻住人的旅店多。


(三)
史爺不慌不忙地到了家。一進村,就把村裏人給雷倒了。誰都知道他早就在人間消失了,有人懷疑是他跳井自殺了,有人懷疑是他的兒子們把他暗殺掉甚至活埋了。但沒有人認為他還活著。他那麽有尊嚴的人不會甘願當乞丐度日的。

可他竟然衣錦還鄉了!

五個兒子和五個兒媳婦愣愣地看著歸來的老爹,紅光滿麵的他依然精神抖擻,眼睛依然閃爍發光。五個兒子明白老人家活下來了,但當老爹命令當家的三兒子把他當年那大錢櫃打開,把裏邊的東西拿走,大家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呆呆地看著老人。老人讓三兒子把沉重的稍馬子搬到屋裏,老人用全身力氣把稍馬子往櫃子裏咣當一聲扔了進去。然後立刻鎖好櫃子,把鑰匙拴在了自己的腰帶上。

想到老爹那稍馬子裏邊東西的形狀透過帆布看上去酷似元寶,加上如此沉重,再看老爺子那精神氣不減當年,便承認還是老爹厲害,到外地又發家了。

從此以後,早已分家過日子的五個兒子和兒媳婦們決定輪番伺候老爺子,當地話的說法那叫“輪撥”,每家10 天。平時家家都是吃粗糧,隻有到老爺子輪撥過來時才吃細糧,而且都害怕伺候不好老爺子而在分元寶時吃虧。老爺子清點了每家的家財,誰家錢多一點就得買肉吃。兒媳婦們也就乖乖地認命。畢竟跟元寶相比,那點零錢算什麽?這樣,等到老爺子快死的時候,五個兒子家家都是一貧如洗,唯一那房子老爺子沒讓拆掉換成錢買肉吃。

老爺子看好了房前屋後的樹,就命令兒子們把樹砍掉,做好了很厚的棺材。老爺子把自己的後事安排得井井有條,一絲不苟。老爺子活過了 78 歲大壽就再也不能動彈了。

老爺子臨死時哀嚎大哭,嘴裏念叨的是;“鐵兒啊,鐵兒!孝順我的鐵兒!”

大家都很吃驚,鐵兒是長子,早就死了,他死後沒生孩子的大兒媳婦也很快就改嫁走了。剩下的五個兒子孝順了老爺子三年多,怎麽到頭來說是鐵兒孝順了他?想到臨死前糊塗了,也許他真的忘不了長子,才這麽大叫的。但無論如何鐵兒是自家人,而且早就不在世了,沒有財產上的瓜葛,也就恨不起來老爺子這麽做了。

老爺子咽氣前也沒有把稍馬子打開,五個兒子按照傳統需要把舅舅找來作為公證人。舅舅來了,看到姐夫的遺容不禁黯然淚下。要說老爺子一生最談得來的知己就是他了。舅舅對姐夫被外甥們趕走的猜測一直沒有從腦海裏剔除過,隻是他不好意思在姐夫麵前提傷心的事,才一直假裝不在意似的。

但無論如何舅舅的職責就是公平公正地給姐姐的孩子分遺產,為何幾千年來都是舅舅而不是叔叔來幹這個活呢?因為舅舅沒有繼承遺產的資格,沒有自己個人的利益在裏邊,也就很容易幹得公平合理。

老三建議:這稍馬子裏邊元寶不少,如果分不成五份,剩下的就是舅舅的。比如,裏邊有 21 塊元寶,每人 4 塊,剩下的那塊就是舅舅的。老三的話其他人也就同意了。但是舅舅不認為裏邊真的有元寶,可他沒辦法說出口。便說可以這麽分。但他告訴他們五人:“必須先把老爺子發喪後再分遺產,這樣,讓外人佩服。”舅舅說得在理,大家也都認同了。為了讓村裏人佩服、嫉妒、羨慕,他們五人決定把家裏的豬羊等殺掉,要給村裏抬棺材的鄉親們吃肉。

這樣,史爺的葬禮非常熱鬧,非常隆重,把五個兒子的積蓄和家當全部用上了。兒子們和兒媳婦們哭得昏天黑地,誰聽了也認為他們才是最懂得孝道的人。令人佩服不已,五個人和他們的老婆們都撈足了麵子。

等送葬的親戚客人們都走了,舅舅和五個外甥以及外甥媳婦們開始當眾打開保險櫃,把櫃子裏的稍馬子拿到了桌子上。此時,老爺子留下的五對孩子臉上露出了 10 個甜蜜的笑臉,各個都把心髒急促的跳躍壓住了些,否則,跳得太厲害了旁邊的舅舅聽到了不好。老三和老二一起用力把稍馬子裏邊沉重的金屬蛋蛋倒在桌子上時隻聽見咣當當的響聲。可顏色在煤油燈下看著讓人立刻起雞皮疙瘩。元寶可是銀質的,怎麽會是黑褐色的?突然大家都明白了,那是鐵蛋蛋!

兒媳婦們立刻淚流滿麵,這個家被老爺子給敗了,所有的土地都輸掉了,馬車牲口沒有了,連房前屋後的樹都給刨掉做裏外三層厚重無比的棺材了,現金沒有了,連豬羊都沒有了,到頭來內心世界也被他老人家給玩慘了。

五個兒子不幹了,當著舅舅的麵就說要去扒墳,把老爺子的屍體扔掉,不能讓這麽個敗家子外加狠毒的惡人安息。

舅舅唉聲歎氣後告訴他們:“老爺子是為了你們好!”


(四)
舅舅的話音未落,外甥們恨不得殺了他。個個怒目圓睜,隻是此時二兒媳婦突然明白過來了,她讓大家冷靜,老爺子畢竟是有見識的人。她這麽多年來一直琢磨不透老爺子的用意,但她不認為他們五個男人的看法絕對正確。二兒媳婦是有心計之人,她立刻仔細搜索稍馬子裏邊是否有遺囑之類的。果不其然,背麵的小兜裏邊有一紙條,打開一看,上麵用小楷寫著:

錢有情,能讓不孝之子盡孝;財無辜,卻可引來殺身之禍。

五個兒子不知道財富怎麽會引來殺身之禍,至於錢能讓不孝之子盡孝那倒是不用解釋了,老爺子臨死痛哭“鐵兒”哭得不是名字叫“鐵兒”的長子,而是櫃子裏的大鐵蛋 --- 比親生兒子還親的“鐵兒” — 那些假元寶。

舅舅看到這裏,往事湧上心頭。他告訴他們:“我一生中隻佩服一個人,他就是我姐夫 --- 你們的老爺子。在西安事變發生後,他慌慌張張地找我,跟我說了很多。我們有了如下爭論:”

“西安事變的結局表明蔣介石玩不過共產黨,這天下遲早是共產黨的!”

“那又怎麽樣?反正咱們也不是國民黨員,一個普通百姓幹嘛害怕共產黨得天下?”

“這你就不懂了。共產黨三個字是啥意思?就是把地主的土地強力剝奪,為了防止反攻倒算,不排除殺掉地主。”

“那怎麽可能?你又沒有幹傷天害理之事。就是搞共產,也不至於白要你的土地吧?應該是拿錢買你的地。”

“你別做夢了!我想我該把土地和牲口等財產扔掉了,否則留著就是給孩子們找麻煩。”

“什麽什麽?把財產扔掉???你瘋了?你扔給誰?”

“誰貪財就扔給誰!反正不扔給你,讓你倒黴。”

“那如果你把財產扔了後,共產黨沒有得天下呢?或者得了天下不共你的產呢?”

“那怕什麽?我當年繼承了我爸的不就是三間房?還不是我勵精圖治,辛辛苦苦創造的家業?孩子們為何不能跟我一樣靠奮鬥發家?白手起家雖然會曆盡千辛萬苦,可奮鬥的過程本身才是享受啊,難道靠吃遺產還有什麽樂趣?”

“人跟人不一樣,你是勤奮之人,當然享受奮鬥過程的樂趣,但很多人包括你五個兒子在內都喜歡吃現成的。你如果把財產扔掉,你那五個兒子會把你扔掉!”

“我不怕他們把我怎麽樣。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好。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多久?這事我隻跟你一個人商量,看來你也不了解我的想法。”

五個兒子聽到這裏,個個張著大嘴巴,吃驚地說不出話來。原來老爺子不是賭博不走運,而是故意把家財扔給別人的!二兒子麵紅耳赤,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共產黨就是鬧事的土匪,共匪再囂張,那也不可能打得過政府軍隊的呀!老爺子是糊塗透頂了!”

舅舅勸他說:“我聽說八路軍已經開進東北了,要與政府的部隊決戰了。過不了 10 年,你們就認同老爺子是何等了不起了。”

“舅舅,你也真的認為共產黨會打下天下?你憑什麽?”老二質問道。

“我憑什麽?我就憑你老爹的預測。我就佩服他。”

說完,舅舅就準備離開了。反正這種爭論沒有結局的,答案隻能是時間老人給出。

到了老爺子死了七天的時候,按照當地傳統兒子們需要到墳地上墳,可是五個兒子都處在怨恨老爹的痛苦之中,沒人去墳地給老爺子燒點燒紙送點錢花。要不是舅舅的解釋,他們不把老爺子從棺材裏扒出來鞭屍就算是客氣了。畢竟當財主的風光日子一去不複返了,那種痛苦是發自內心的,無法擺平的。

(五)
後來的事情越來越向史爺的預測方向發展,東北打完了,天津打完了,北京和平解放了,林彪的百萬大軍下江南剛好路過史爺的家鄉。到此時,五個兒子都認同了老爺子的預測,他們拉著老婆到墳地給老爺子上墳去了,十個人一字排開給老爺子下跪。雖然還不敢肯定老爺子把土地家財扔了還真的是做對了。更離奇的是小兒子看到解放軍雄赳赳氣昂昂的勁頭,他心裏一動,就加入了解放軍隊伍朝南方而去了。

1949 年天下打下來了,農村都有了黨支部,鬥爭地主分田地之前第一步就是劃分成分。按照 1942 年算,史家也沒有土地了,何況當下一貧如洗了,所以算不上地主。由於沒有牲口和馬車,算不上富農。但畢竟有不錯的房子,就成了本村唯一的上中農。從此以後,不停的政治運動,靠的是貧農和下中農,得罪人的事都是他們幹的。中農是團結對象,表現好的中農也有當上小隊長的。被鎮壓的是地主,遭揪鬥的還有富農。最慘的是地主富農的孩子,專有名詞叫黑崽子。貧下中農與貧下中農之間也是鬥得很慘,尤其是文革兩派,今天你打了我,明天我就收拾你,你方唱罷我登場,風水輪流轉。唯獨在任何運動中都是在旁邊看熱鬧的是上中農。

舅舅老了,在他臨死的時候給姐姐家的兒子兒媳婦們講:“你們現在明白了老爺子的智慧了,這麽多次的運動,演出了一出出人類曆史上從未有過的活生生的活話劇,所有的演員沒有不傷痕累累的,唯獨你們白看戲,連票都不用買。那是老爺子給你們走出的路。”

外甥們聽後連連點頭。財富、金錢,每個人都喜歡。要把金錢財富扔掉,尤其是自己含辛茹苦用汗水和心血掙來的財富,自己親手扔掉,那該是何等的難啊?!

我聽到孫大爺講到這裏,立刻自己問自己:史爺在扔掉財富的時候,他自己的心裏是在滴血,還是為自己能有準確預測的天賦為孩子們的未來躲過災難而興奮?潤濤閻當時沒有那個能力,即使今天也無從知道,史爺當時的心情。我隻是感歎:有著“舍命不舍財”的傳統,災難還沒來到之前就“舍財”,即使孔明活過來未必能做得到。

他舅舅到了臨死時才告訴外甥們老爺子在臨死前跟他說過:“我一生最遺憾的很可能就是:那位待我親如兄弟的大老爺當時未聽從我的勸告把財富扔掉,將來共產黨打下天下後而遭到鎮壓。我跟他聊起了這個事,反複讓他盡快把財富扔掉,他也猶猶豫豫了一段時間。但他的子女們聽到我這個扔掉財富的建議,就說我有野心,存心不良,想得無義之財。我聽到這些,隻好提前走了。否則,憑我的身子骨,說不定還在那裏多幹一年。”

史爺的故事,按理說無法列入潤濤閻的往事追憶中,畢竟我沒見過他和他的後代。但孫大爺把史爺的故事印刻在了我孩提的腦海裏,成為永久的記憶。那種主動扔掉財富的智慧,在我挨餓的少年時代無法想象,在我後來讀古書的時候也非常留意,但沒看到這麽鮮活的例子。被迫不得已扔掉財富的比比皆是,但史爺的做法當真是前無古人,令人歎服。想想看,整個國家搞共產,畢竟是古人從未發生過的事,史爺沒有參照和借鑒。當西安事變的結局一出來,他就準確預測到蔣介石的江山要讓位給共產黨,而他這個老農,根本沒有共產主義的信仰。

他給孩子們留下的字條, “錢有情,能讓不孝之子盡孝;財無辜,卻可引來殺身之禍。”實在發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