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弟弟一碗麵條(圖)
文章來源: 潤濤閻2007-04-05 15:03:06
 

我欠弟弟一碗麵條
------往事追憶(九)

潤濤閻

1962年的夏天,當時的我六周歲半,弟弟比我小兩歲,媽媽說要去姥姥家看望生病的姥爺(外公)。臨走前她吩咐我:“這是和好了的一碗白麵,等到中午時用甙麵杖甙成薄片,等到水燒開了就下鍋。然後把這碗裏的佐料(醋和鹽)倒入就可吃了。你倆一人一碗。”

聽到要吃白麵麵條了,弟弟的眼睛睜的跟生產隊那頭公牛有一拚了。我的嘴巴也不由自主得抿了五六下。

三年大饑荒已經有所好轉,但早晨還是要靠跟著姐姐去池塘邊挖甜根充饑。甜根是什麽我們並不知道,隻知道那是一種茅草的根。嚼起來非常甜。吃白麵那要盼到過年吃餃子才成。那年頭盼望過年盼的北鬥星一直往南移。

“晌午了,該做飯了吧?”弟弟搖著我的胳膊央求道。我出門看了看太陽,離開地麵隻有一杆子高,便嚴肅地告訴他:“現在也就是剛九點,離晌午還差仨鍾頭呢!走,挖豬菜去!”弟弟失望地背起了背筐,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去野外挖豬菜去了。

“你看,日頭在頭頂上了!回家甙麵條去。”弟弟又嘟囔了起來。我也何嚐不如此?如何把麵團切成條,如何用甙麵杖甙成片,然後如何下鍋煮。那一道道工序在腦子裏反反複複地整整試驗了一個上午。這時已經胸有成竹,這麵條仗一定能打好。一上午的琢磨早已運籌帷幄,決勝負於千米之外了。

兩個人連跑帶顛回了家,把豬菜往豬圈裏一倒就著手打麵條仗了。那年頭雖然還沒上學,但從姐姐們念報紙能記住的隻有“革命”、“鬥爭”、“戰鬥英雄”等字眼。

“打好麵條仗”嘴裏念念有詞,手中鍋碗瓢勺叮當亂響。麵條煮熟了!那香味撲鼻直達肺腑,我們哥倆要提前過年了!激動的連拿勺子的手都有點顫抖。

咣啷啷!自行車聲進了院子,嚇了我們一跳。一看是二姨家的二表哥來了。他是趕集路過我家來串門看望我媽的。一進門就問我們我媽在不在家。我立刻回答說她去了姥姥家。二表哥說他賣豬的錢準備買糧食時被小偷給偷走了,說著淚水淌了下來。我們知道這可是太糟糕的事了,心中便自言自語地問:“他敢回家嗎?一家人都眼巴巴地等著他賣掉豬買回糧食呢。”

為了安慰他,我立刻讓他吃飯。他以為那麵條是我們吃剩下的便抄起碗筷嘟嘟嘟嘟吃了起來。那聲音跟電影裏機關槍差不多。一口氣他把鍋裏的兩碗麵條代湯全部幹淨徹底地消滅掉了,就跟毛主席打仗一樣。

表哥吃完後一抿嘴就走了,就象八路軍打遊擊似的。

弟弟和我看著表哥吃麵條時那如饑似渴的舉動都驚呆了,其實是得知他丟了錢我倆那同情心抑製了自己饑餓時的貪婪。

可表哥一走,弟弟看到鍋裏連一個麵條都沒剩下,便向表哥用過的碗勺裏瞅了一下。他驚奇地發現勺子裏麵還有半寸長的一截麵條,立刻用筷子去夾。他的眼裏放出了綠色的光。那驚喜的目光比30多歲的老光棍見到新媳婦時還酷熱。

當他把那一截麵條夾起來後,他沒有把它送到嘴裏,而是按照我們的曆來規矩告訴我說:“咱倆一人一半。”

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回頭便跑。因為我家房前屋後有不少桑樹,雖然還不到桑蕾變紅能吃的季節,但還是跑去看看有沒有可能提前變紅。姐姐說愚公移山感動了上帝。我沿著桑樹林子走了一趟,我發現我的心和淚水沒有感動上帝。我的心絕對誠,我的淚絕對熱。這件事使我至今都難以相信上帝的存在;比讓陳良宇相信三個代表還難。

肚子裏亂叫。饑餓雖然難忍,但比看到弟弟的目光好受得多。待了一會兒,弟弟無精打采地走了出來。我剛要向他歉悔,他露出了苦笑:“我不會告訴媽媽我們沒吃上麵條。”他的話把我已經下墜的心使勁往下揪了一把,我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幾十年過去了,我倆從不敢提起此事。媽媽臨死也不知道小時候她讓我們提前過年的白麵麵條我們並沒有吃到嘴裏。今年回國過春節,幾次蠢蠢欲動想問他還記不記得那兩碗麵條的事,但始終沒有勇氣開口。總覺得我這麽做是在給他的傷疤上撒鹽。幾天後他問我回國了想吃些什麽,我告訴他說:“麵條”。他愣愣地看著我,最後什麽也沒說。看來那樁往事他還記得。他也不想往我的傷疤上撒辣椒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