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張藝謀
文章來源: stillthere2006-12-16 10:42:13



秦人張藝謀



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6年12月14日 19:33 來源:

    相信張藝謀已經習慣了,這樣被很多人圍著看。

    他走過來時遠遠不像一個兵馬俑或成功人士那樣昂著頭,而是重心靠前,腰背微彎,帽舌遮著眉心,但你還是能從這張臉上著名的尖顴骨和深陷的眼窩認出這位導演。他的第五代同學何群曾經形容他睡覺的樣子是“魯迅逝世”的姿態,除了指其臥姿端正肅穆,以上兩點也是重要依據。

    他眼睛不大看陌生人。但肯定,他能意識到自己一直都在被各種眼睛看著。他也知道身邊圍著的哪些人是他需要的。這包括他的助手,也包括被他有時稱作“老板”有時喊成“小偉”的張偉平。後者比他小七歲,他們是五十年代人的一頭一尾。從兩人之間不到0.02公分的距離可以看出他們相互需要的程度。其他人則都帶著與名人難得一見的心情,自覺地保持距離;還有一些跟在後麵,想要一個簽名或者,能合張影是最好的。

    最後非常少的人跟他一起進了這個帶花園的餐館,包廂裏,他脫去了桔黃色的外套。其實天還很熱,不過想必他常常要呆在有空調的房間裏,開為時不短的會,以及有空調的車裏,在去開各種會的路上。

    他把外套掛在屋角的架子上,轉身的同時,也開始對木已成舟的現實表示一點委婉的抗爭,但可能不想我們難堪,因而語調是老爺們特無奈扯閑篇兒式的:“我就特別不善於弄這個……我告訴你說我所有的封麵,國外的我都不拍……因為不愛被人擺……就不愛擺來擺去的,平常我就做這工作的,知道這東西,嗬,淨擺別人了……也不是排斥,這對我來說都是……不幹這事你明白吧,不是這塊料……”但他還是坐了下來。

    有人端過一杯冰水。他就看著這杯水。你還能認出他正是《老井》時代那個滿臉憨笑的後生,隻不過“從鼻翼兩側直奔嘴角的線條”深多了,臉部也收縮得更“骨感”了。說話時他會直視對方的眼睛,遇到感興趣的話題,他能說到眉飛色舞,表情像一張拉滿的弓,眼角裏都是興奮的意思,但不過幾秒鍾,這張弓便回歸靜止,語氣也從大開大合轉為平鋪直敘。仿佛箭已經射了出去,你卻看不到是誰幹的,連弓弦都不顫。這種亮相並不多。

    20年前,陳凱歌曾經為張藝謀寫過一篇《秦國人》,那文章近景寫的是入骨三分的張藝謀,遠景卻有許多借以言誌的東西。你能看到京城世家出身的陳凱歌那種抒發抱負的衝動。他的電影也如同京劇形式一樣充滿了代入感,幾乎每一部都有他自己的影子;而張藝謀更像陝西土生的皮影藝人,故事隻管拿來,將一個個人物畫好,印在烙在薄如蟬翼的皮革上,勾了彩,太陽底下默默翻曬,終於坐到幕布後將它們輪番舞弄,鬥至耳酣麵熱,才直著脖子吼上幾吼。

    當然這是不同的人生。1972年,21歲的陝西國棉八廠操車工張藝謀,曾琢磨過秦始皇的相貌,那隻是為了畫牆報,畫牆報是為了能調進工藝室,調進工藝室之後,他將成為一個攝影愛好者,天天念叨著要開一個照相館。30年後,他拍了一部叫《英雄》的電影,那裏邊也有一個秦始皇,這部電影被視為他從藝術到商業的轉型之作,所以這一次的秦始皇也像通了電一樣,不但橫掃六合,還有一身武功。

    陳凱歌也許不會再為張藝謀寫另一篇文章了。時隔多年,他們已經從愛激動的新生代導演變成愛生氣的主流人物。現在已經不是那個隻有專家掌握話語權的時代了,傳媒和網絡高度娛樂化,人人都有話語權,無論張藝謀在商業上如何成功,似乎總是伴隨著更多的批評,他對這一點感到很茫然:“二十篇文章就能把一導演罵傻了!”雖然是調侃的語氣,但看來他並不認為這些批評真正來自民間。傳媒的幾十篇文章就可以在網絡上被無限複製擴大到誤導觀眾的地步,他認為。而觀眾又是誰呢?他不相信有一個調查機構可以調查到大多數觀眾的想法。最後他隻能回到他自己,他的團隊,朋友,合作者,相互熟悉,彼此了解。

    張藝謀37歲開始當導演。因為沉默寡言,不幸給了人老謀深算的印象,人稱“老謀子”。到47歲,他認為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徹底話多的人”,因為每一天每一分鍾,都有不同的人在等著他做決定,做什麽不做什麽,怎麽做以及做到什麽程度。

    自然,和他以前拍的那些文藝片相比,投資上億的電影是等著要賺錢的,也就是說,張藝謀無法隻考慮他自己想要什麽。他往往要考慮更多他所不知道的人想要看到什麽。這是一種艱難的猜想。

    《紅高粱》壯懷激烈,《菊豆》撕心裂肺、《大紅燈籠高高掛》象征隱喻,《有話好好說》風格前衛,《我的父親母親》舍濃鬱而求純樸⋯⋯張藝謀很容易找到一些風格化的詞來形容他以前的作品。不過對於《英雄》、《十麵埋伏》,他籠統地用“商業電影”來概括,並不是因為這些電影更複雜,而是它們不僅僅屬於張藝謀。它們誕生的一開始就充滿了猜想與反駁。現在輪到張偉平出場。這個世界上互補的例子很多,張偉平的直率與張藝謀的內向正是如此。他甚至可以指責張藝謀在生活上是個“白癡”,因而從房子到衣服他都要幫著張羅,但是投到張藝謀這塊牌子上的幾個億人民幣,他卻連帳本也不看。這顯然是一種默契。當張藝謀說,“如果有天張偉平表示不想幹了沒意思,那我就不勉強他了”,張偉平答:“哪天藝謀不需要我了,哪怕一點點,我第二天就不幹這行了。”

    就娛樂來講,這個時代簡直是最好的。這部中國最貴的電影經過超級捆綁,整合著久經考驗的“雷雨”故事、中國人喜聞樂見的武俠與宮廷陰謀、從周潤發到周傑倫的fans推力、極盡鋪陳的張藝謀美學、以及有中國特色的張偉平營銷,鳳凰台“天天有報讀”的老頭兒楊錦麟看到這兒,忍不住就會鼠筆提起來,點題一個字:爽!一定還會有更貴的電影。還會有更高的票房。同時也不能避免更多的爭議,以及更商業的結局。

    但是這些在張藝謀看來也不是最重要的。這位55歲的獨身者很少談他的愛和夢想,也很難從他石頭般嚴密的表情裏找到內心軟弱的證據,隻能等著他自己說出來:“10年來,我一直夢想著讓鞏俐演女皇,這次終於實現了。”你可以相信他是發自肺腑,也可以認為他不過是就事論事,但這句話其中的孤獨味道,確實與大多數人無關。因為當時不是其他人,而是坐在他身邊的鞏俐流出了眼淚。堅強的人流露軟弱隻是不動聲色的一刹那,因為他的性格不允許自己被壓倒。“媒體永遠是一個矛,你是一個盾。”張藝謀提到了永遠,也提到了矛盾,其實沒有永遠,他指的是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具體有多長,要看矛有多鋒利,盾有多結實。(來源:時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