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2023年中秋、國慶連在一起，我趕在節日到來之前回國，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為了跟著哥哥姐姐回家鄉拜山掃墓，陪母親過中秋節。

回到深圳的第三天，大哥、細哥開車載著我和老公，大姐、姐夫一起回縣城，與二姐一家共進午餐。多年後，5兄妹又坐齊了，能同桌一起吃飯，太幸福了。

大姐、姐夫的家也在縣城，他倆退休了，住在深圳兒子家幫忙帶孫子孫女。大姐和二姐中秋節後才回娘家，我和大哥、細哥回去陪母親過中秋，等學校和單位都放假了，所有的孩子都回家鄉過節，順便拜山掃墓。

清明掃墓是中國很多地方的習俗，但我家鄉曆來是農曆八月中秋節期間掃墓。二姐已經買好了一大箱祭祀用的香燭 、冥鈔、香紙等祭品，以前還要放鞭炮，這些年因為防火燒山和防汙染環境什麽的，禁止放鞭炮了。

掃墓，是後人表達對先人的孝道和思念之情，屬於禮敬祖先，慎終追遠的文化傳統。在我家鄉，是上午出發去掃墓，要帶上果盤、酒、肉、茶、香、燭、紙錢等。到了墓地，先清除雜草，清掃墓地，把食物供祭在祖先墓前後，才點香叩頭行祭拜禮。禮畢，要留足時間讓祖先慢慢吃好，直到香差不多燃盡，這段時間親人之間一起回憶緬懷與先人在一起的趣事，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這就是掃墓的目的和意義。

可是，縣政府為了杜絕火災的發生，不但禁止了放鞭炮，還嚴禁掃墓時帶火種上山了，隻可以上山清掃墓地的雜草，不可以點香，燒紙，放鞭炮。

為了不觸犯政府的規定，很多人掃墓時就是清掃墓地，然後叫墓地裏的親人回家接紙錢。住在城裏的人幹脆不回家鄉了，出錢叫人清掃墓地，反正不能點香，燒紙，掃墓也就失去了祭拜先人的意義。

我大哥不理政府簡單、粗暴、一刀切的規定，領著我們5兄妹，還有我們的下一輩拜祭了我們的爺爺、奶奶、父親，還與堂叔、堂兄他們一起祭拜了曾祖父、曾祖母。

我爺爺奶奶的墓地離公路不遠，那幾天，鄉政府的工作人員天天在公路上巡邏喊喇叭，他們看見墓地上有煙升起，就派無人機來拍攝證據。

有大哥頂著，我們不怕，但我們小心翼翼地，保證不發生火災，直到紙錢燃盡了，再用祭過祖先的茶水把火星澆滅後，才離開墓地。

我們下山來到公路上的時候，1個30多歲穿著迷彩服的執法人員和2個搞無人機駕駛的小年輕正在等著我們，說我們違反了政府的法規，證據確鑿，要罰款和拘留。

我大哥年輕時在省安全廳工作，做了幾十年的公務員，麵對幾個基層工作的小年輕，他不卑不亢地說：“首先，你這個法規違反了公民祭拜祖先的權利，我沒有引起火災，你憑什麽要罰款和拘留我？告訴你的領導，做工作不能搞一刀切，不能因為有人掃墓引起了火災，就禁止人民拜山時點香燒紙，難道因為有人吃飯的時候噎死了，就禁止人民吃飯嗎？因噎廢食是不行的，不能因為出了什麽事件就禁止，而是要加大懲罰力度。限製多了，就會官逼民反。如果我因為掃墓引起火災了，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甚至坐牢。“

這3個工作人員是外地人，表麵上被我們的氣場震住了，小年輕用手機錄視頻，拍照取證，我們任由他拍。

我不能讓大哥孤軍奮戰，也說了幾句，“小夥子，領導交代的工作要做，但要結合鄉情，靈活處理，不能像疫情期間那樣簡單、粗暴，草菅人命。你的目的是要抓人要罰款，還是為了預防火災呢？如果是預防火災，你們可以走了，我們會非常小心。如果是為了向領導邀功，那你們繼續跟著。”

我的大侄子業餘考了律師資格證，他接著說：“你回去告訴你的領導，這個臨時法規違反了憲法精神。叫他們好好學習一下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四條和第五條，各民族都有保持自己的風俗習慣的自由。一切法律、行政法規和地方性法規都不得同憲法相抵觸。“

我們不跟他們糾纏，祭拜完奶奶，接著再去祭拜爺爺。3個工作人員還在公路上等著，甚至還派無人機來墓地上盤旋。這次我生氣了，做出了槍打無人機的手勢，等著他們來抓我。

這時從山下上來一個本村的年輕幹部，他說這3個外地人不了解我們這個鄉鎮的情況，領導安排工作的時候，擔心本地人抹不開麵子，都是叫外地人去執行。叫我們動作要小一點兒，免得被他們抓到把柄。

大哥不懼怕被抓，但還是不想把事情鬧大了，跟這些沒水平的人糾纏不值得。點香祭拜完後，他叫我們先下山，他一個人留下來燒紙錢。

那3個工作人員跟著本村的幹部到了村辦，村幹部跟他們說了我父親曾經是鎮政府的老書記，一輩子剛正不阿，退休了還為百姓維權，舉報信寫到中央，守住了一方百姓的平安。

這3個工作人員表麵答應村幹部不會把照片發到政府工作群裏，但到下午的時候，我們跟工作人員理論的照片還是出現了。

大姐擔心對我們不利，叫姐夫找人溝通一下，姐夫退休前也是縣領導，關係還是有的。

我和大哥的態度是沒必要找關係，我們沒有做違法犯罪的事，倒是希望上麵的領導能聽見我們說的話，改進工作方法。

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沒有人來找我們的麻煩。我父親還在的時候，因為總是站在百姓的一邊維護百姓的利益，經常接到恐嚇的電話。大哥說，如果父親還在，也會這樣做的。



摘錄幾段2009年寫的悼念父親的文字：

父親，謝謝您給我榜樣的力量，您是我思想的源泉，您是我心中永遠的偶像。小時候，老黨員祖母常常背著我去參加會議，有人去世的時候去參加追悼會，坐在主席台上講話的就是我的父親，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有一個了不起的父親。有一年全國大搞封山育林運動，對亂砍伐樹木的要罰款處理，您為了起到帶頭表率的作用，帶著村幹部首先來到了我們家，把我和姐姐事先掩護好的木材揭開了，並馬上為我們交了罰款，您的這個行為讓我知道了什麽叫大公無私。

一次，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見了一個婦女流血不止，您一路呼助叫人把她抬進醫院得到了及時的救治；經常您上班前下班後，來我們家找您解決糾紛的人絡繹不絕，您總是能給他們主持公道，讓他們滿意地回去；以前我們家也不富有，但隻要他人有求於您，您一定會想方設法幫助，這些年您更是慷慨大方，誰家需要錢應急，您肯定出手幫助，而且還從來不記帳，您的這些行為讓我知道了什麽叫急人之所急，什麽叫熱心助人不求回報。

八十年代初，社會風氣開始變了，那些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的人見您就躲，想幹些偷雞摸狗行當的人，也不敢在您麵前出現。再後來有人要挾著，如果您不退休，他就不來當這個“官”，這一切讓我知道什麽叫無欲則剛，什麽叫一身正氣，什麽叫正氣逼人。

是的，父親，您的一身正氣給家鄉人民帶來了福祉，也贏得了人民對您的尊敬和愛戴。但是，我知道您一直是一個思想的獨行者，因為您的思想太高尚，您的為人太正直，還因為您的心裏放著的是人民的利益，這嚴重地影響了一些當權者的利益。您真正理解了國家主席的“和諧社會”，於是對執政者有違“和諧社會”的行為敢於堅決抵抗。

交警調高摩托車證申請的門坎，卻趁農忙時期攔在十字路口查農民的摩托車證，沒證的一律拖走，交了罰款再放行，這其實就是一種打劫的行為，人民交警公然與人民為敵，這不是“和諧社會”的行為，您敢於站出來為民做主請願。近年來在農村推行的火葬激起了很大的民憤，當權者為了完成上級的任務，強行要求死去的村民火化，有的趁夜偷偷下葬了的也要被挖出來再去火化，這對死者和活著的人都是很不人道的。您通過各種渠道收集了不少材料來證明火葬在農村實際上是弊大於利。政府 殯葬改革的目標是火葬，火化後的骨灰不再占地埋葬，以便達到節約土地的目的。但是在這邊遠山區，政府強行火化後的骨灰一樣占用土地，沒有統一安排公墓，這不但沒有達到火葬的目的，還加重了死者家屬的負擔（遺體運送、火化都要死者家屬出錢 ) 。

您擁有了這些證據，於是，過世了的鄉親都能入土為安，因為有您這棵大樹頂著他們就放心多了。可是現在輪到您了，父親，鄉親們都信誓旦旦地表示要為您頂住上麵來的壓力，您的兒女卻放棄了，因為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您的兒女都是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我們不想因為您而跟政府作對。我想您一定會原諒我們的決定的，因為您向來就是一位思想進步開明通達的紳士，您之所以反對火葬，是因為執行者不尊重民意，不了解農村的實際情況，而且沒有達到火葬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