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洗澡的時候，腦子裏突然跳出：死了之後何去何從？骨灰撒向大海還是灑落走過的山林，或是埋在後院的樹下？

盡管每當走過墓地時喜歡那裏的整齊和靜懿，但在成片的墓地林中，一個中國名字的墓碑太醒目太孤單。活著，在人來人往中不覺得是異類。死了，也沒必要留下一塊碑文為難孩子，記得時，孩子會來除草獻花，很多時候也許是忘記。

突然之間就理解了家公家婆百年之後骨灰撒入山林的打算。兩個老人已經八十多歲了，幾年前我有點好奇，兩個老人對百年之後的事沒有任何規劃，問及才知道他們打算把骨火撒在家鄉的山林中，不需要墓地，不需要立碑文，不需要後人的祭拜。

當時我聽後的第一感覺是漠視親情，對自己的身後事過於草率。

在我家鄉，人老死後是很隆重的，做法事，哭喪憑吊，吹吹打打，每年清明時節子孫後輩都去墓地拜祭。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幾乎每家每戶的天棚上都放有棺材，家裏老人過六十後就開始為自己準備棺材和墳墓。小時候膽小無知迷信，害怕棺材裏會突然跳出一個人來，天黑了都不敢出去。

我奶奶略懂風水，她的墓地是自己找的，生前就花錢叫人搞好。我父親也懂風水，他更神奇，他過世前幾個月把自己的碑文都刻好了，也幫母親找了一個好地方，母親前些年也花錢叫人修整好了。

十年前父親去世的那個下午，我還在睡夢中與父親討論我以後葉落歸根的事，結果被電話吵醒了，竟是父親突然離世的噩耗。

回去奔喪與大哥說起夢中與父親的對話，大哥說他打算百年之後就睡在奶奶墓旁邊陪著奶奶，也歡迎我回來。

可是嫁出去的女兒 潑出去的水，我老公怎麽辦呢？他願意陪我一起回家鄉嗎？

早餐後坐在餐廳曬太陽，我對老公說：“我現在理解了你爸媽百年之後不要墓地的決定了，幹幹淨淨，了無牽掛，不給後人添麻煩。我們以後怎麽辦呢？在中國養老，過世，在那人來人往熱鬧溫情的環境中，我們孩子不在身邊的就顯得更加孤獨落寞，招人同情；留在國外進養老院，那不合胃口的飯菜會讓人死得更快，死了與陌生人為鄰，若幹年之後就成了孤魂野鬼。”

老公還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他說：“希望我們老了能像對麵的朱莉婭一樣，活到九十歲一直自己照顧自己的生活。”

“能這樣當然好，希望我們有這樣的福氣。如果我比你先走了，你就把我的骨灰埋在後院的樹下，想我了，就出來跟我說說話。”說著我突然就鼻子酸了，語調也變了，好像真的要生離死別似的。

老公聽著也覺得傷感，“我們還年輕呢，這事以後再考慮。”

可是，人總有這麽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