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隨俗與主流社會
文章來源: yijibang2006-11-05 21:27:49

記得從小學讀書時候 就聽到過“入境隨俗“這四個字。對於一個顛沛流離的民族來說,這是根本的生存之道。 就像當年我們從山東老家逃難到台灣。台灣基本以米飯為主食。初來台灣,對我們這個吃慣了饅頭,大餅,麵條的人來說,吃米飯就是不對味兒。就好象,後來我們在部隊當兵時,本省人吃不慣饅頭是一回事兒。慢慢的隨著時間及環境的變化,我們也習慣了米飯而本省人也不再對麵食難以下咽了。在台灣住久了,我們也慢慢覺得台灣小吃,有它的特殊風味。而台灣人,也特別愛吃我們的水餃,水煎包等等。這就是“入境隨俗”的一個最好的例子。 從來也沒有想到也沒聽人談到過啥是主流社會。出了國,一方麵趕著要“入境隨俗”,同時也慢慢的開始聽到一些鼓勵我們要打入主流社會的口號。老實告訴您,我來美國35 年了,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不知道啥是主流社會。

 

在我念研究生的時候,我們經常和學校附近的一些就業的老中前輩 聚會。一來可以從他們口中了解更多的美國習俗及他們在異國的奮鬥經曆。再來,總是可以享受到一頓豐富的款待。慢慢的混熟了,就聽到他們口中,常常叨擾著,要我們將來畢業,就業之後要想辦法打入主流社會。記得有一個機會,我們這群台灣來的研究生(70 年代),為了提早準備打入主流社會,接受了他們的推薦就加入了一個美籍華人的兄弟會作為預備會員。當時這個組織還有一個希臘名叫“柔 賽“。聽說這個類似美國校園的兄弟會,是當年胡適之先生在康乃爾大學就讀時創立的。在美國東部一直延續下來。那時的總部是在華盛頓。主席是王恭立博士。好象要當上正式的會員,還得向美國一般的兄弟會,經過一番折騰。後來又聽說,這個組織慢慢的就演變成今天偏布全美的華美協會(Organization of Chinese American)。

 

那年,我們這一批預備會員,接到匹茲堡會員的邀請,參加他們的年會。這些會員都是早一批從台灣出國的留學生,而且都在附近一家大公司就任高職。我們一批同學,分別住在不同會員的家中。在兩天的聚會當中,我們多少體會了一些所謂 主流社會中同胞日常生活的一小部分。

 

首先,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洋名字。男的叫什麽蘿卜頭,拉裏,查理,約翰,保羅,女的叫整您,蘇三,扛妮,米雪等等。他們每個人都成了家。每一個家庭都布置著美輪美奐。厚厚的地毯,踩下去,真舒服。客廳,書房,餐廳,早餐廳,酒吧間,好幾間臥房。還有就是有好多間好幹淨的廁所。我們尤其納悶的就是為什麽有好幾個洗澡間。對我們這些剛從台灣出來的小土豆,一切都是那樣的豪華,舒坦。他們之間交談,全用英文。聽了很不是滋味。我們也硬著頭皮,指手畫腳的竭盡全力,讓他們聽懂我們講的是啥。那幾天,我們吃的全是洋玩意兒。牛排啦,烤雞啦,還有那些沙律。告訴您,我們那時還始終認為蔬菜怎麽可以生吃呢?我們又不是小兔崽子。大家在一起,喝著各式各樣的洋酒。對於我們這些習慣中國味兒的胃,可是委屈了整整兩天。每位太太們,各個花枝招展,打扮得很象美國人。每個人好象都畫了深深的綠眼線,加上好長的眼睫毛。臉上的濃妝,看起來好象京劇裏的旦角兒。滿屋的香水味兒,熏得我們迷迷糊糊的直打噴嚏。她們對我們好熱情。總想把我們這些小兄弟們招待的無微不至。想著想著,這生活在主流社會中的老中們,過的可真是人上人的日子。當時就告訴自己,要趕快把書念完,也能像他們一樣打入主流社會,過過他們這些主流社會人士的日子。

 

畢業了。終於找到一份很不錯的工作。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買個房子。那時住在中西部,房價便宜。一進入新房展示區,看得眼花繚亂。最後終於選了一棟兩層樓的洋房。當然還帶有地下室。緊接著就是每個禮拜周末,選地毯,燈飾,窗簾,等等。等我們搬進新居的時候,我們很滿意。總算有了自己的小窩。可是,我們吃的還是我們老中吃的東西。過著老中們的生活。我們交往的朋友也都是老中,也和我們過一樣的生活。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有說有笑。談談過去每個人在台灣的種種光輝燦爛的驢事。吹吹牛,耍耍嘴皮子,很愉快的。偶爾,也參加美國人社區的野餐,公司同事們的聚會。吃吃洋玩意兒,雖不好吃,但換換口味兒,同時也提醒著自己要“入境隨俗”。挺挺也就過來了。 基本上過的還是我們中國人的日子。也從來沒想到“主流社會”這碼子事兒。小孩子到來,使我們的生活慢慢的有些改變。

 

大概是老天爺存心與我們做對。給了我們一對小冤家。從小,我們就試著盡量以中餐為主。家裏老人為此沒少花時間教導我們,如何去烹調一些我們小時候吃的。可是他們的小嘴,吃了兩口以後,就再也不張開了。任憑您對他們百般哄騙到大吼大叫,他們的那個小嘴,就是緊閉著。沒有辦法,開始買些現成的洋玩意兒。他們居然吃得津津有味。我們自己也意識到,我們也得真的開始要“入境隨俗“了。從此 也稍稍改變我們的飲食習慣。隨著小孩的長大,我們慢慢也在家裏做一些普通的洋飯洋菜。也慢慢覺得不難吃。又省事,又有營養。譬如說,披薩,小孩喜歡吃。我們也喜歡吃。尤其是放些小鹹魚那種,再配上冰啤酒,那就更帶味兒了。意大利麵,用蘑菇罐頭,加上蝦仁,雞丁,西洋蘭攪和攪和。誰都會喜歡吃。把碎牛肉,加洋蔥,打個蛋,放點麻油,醬油,在加點胡椒,味之素,做成湯汁漢堡包。還有到西餐館點個牛排(prime rib)要七分熟(medium rare)的,嫩嫩的帶著烤出的牛肉汁兒。再就著帶酸乳,牛油的馬鈴薯。還有南方的Cajun food   味道重重的, 就是好吃。慢慢的跟著兒子看各種球賽,加上辦公室同事們的感染。我也儼然成了球迷。這一切都是發生的那麽自然。真可說是有點像“入境隨俗”了。但是,我們到底算不算是打入主流社會了。說實在,我自己從來也沒有覺得我是他們其中的一分子。他們怎麽想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竭盡己力,把自己分內的工作做好。因為這個社會是絕對尊重而且認同有能力,才幹的人。 也隨時提醒自己要保持我們中國這個泱泱大國國民的風度。隨時注意自己的儀容,言行。把家裏裏外外弄得幹幹淨淨。 至少不要讓人家笑乎我們,並以一種奇怪的眼光看我們就好了。說實話,有一陣子我最怕星期五了。這是 casual day)“可休日。我們當中有位老中同事, 平時已經有點不修邊幅了。到了這天, 把家裏文化悠久, 又有味道的衣服給穿上了。腳上的布鞋, 就更不在話下了。我想他一定把可休日給誤解了。有一點,我們是應該在衣著,行為方麵向老美學習。您很少看到他們穿的邋理邋遢。黑皮鞋就是黑,決不會穿白了,還舍不得丟。著西褲時穿的襪子很少露白(腿)。白色衣服決不泛黃。走起路來,腰杆挺直,兩眼平視。在公共場合,很少大呼小叫,如入無人之境。我想這些我們都知道,隻是有時疏忽了。

 

兩個小冤家終於長大成人,也就業了。大家偶爾聚在一起,必定出去吃飯。進的還是中餐館。我又發現,他們居然對中菜有了品味。那天我們要了臭豆腐,涼拌海蜇,女兒還吃得津津有味。兒子居然要吃豆鼓清蒸魚。我笑著對他們說,沒辦法啊,我們的血中就是帶著老中的因子。再怎麽入境隨俗,終歸還是要葉落歸根的。我還特地問他們,是不是打入美國主流社會了。他們不懂我的問題,露出一份十分詫異的眼光。似乎他們姐弟倆從來不知有“主流社會”這個詞兒。我在霎那間,悟出了一個道理。幹嗎要想刻意打入主流社會,我們不是已經過得好好的,那就算是已經生活在主流社會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