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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出身貧寒。我猜想在愛情的賽場上，他的雄厚資本隻有一樣：他的才氣。如果一定要繼續找，那麽二是他濃眉大眼，年輕時或許還算帥哥一枚。
父親的初戀是他們的校花。校花是城裏人，校花拒絕了死追她的同學李，倒追父親這個鳳凰男。這個鳳凰男還不大好追，總是擔心城裏姑娘會對公婆不好，猶猶豫豫。一來二去，同學李記恨上了父親。
父親的第一次婚姻，完全由父母主辦。他的回憶錄中寫道：正在教室上課，父親來了，把他叫出教室，通知到：半個月之後的某月某號，要給他娶親，他必須出席婚禮。別的，家裏都準備好了。媳婦是鄰村的，也算認識。孝順的父親當時在上師範，按要求提前一天回到家，拜了天地，3天後就回了學校。這段婚姻很快結束了，父親常年不在家，女方有了外遇，堅持要離婚。
離婚當然不算榮耀的事，那個年頭更是不光彩。好在父親還算出色的有為青年，畢業工作後，很快有個好姑娘看上了他。那個姑娘原本和一個現役軍人定了親，看上父親後，就和軍人退親了。拿著退婚書父親才知道原來被退了婚的正是前麵說過的同學李。可是不能因此拒絕了姑娘的真誠吧。姑娘如願嫁給了父親。這個姑娘性情溫和，孝敬公婆，父親在外教書，挺滿意。婚後幾年，陸續添了2個女兒。如果不是風波突起，他們的日子很可能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下去了。可是晴天霹靂，有一天父親突然被開除了，理由是破壞軍婚。原來同學李告了他。當時適逢老蔣反攻大陸喧囂甚上的時候，穩定軍心事關重大，所有一切的調查取證統統略去，軍方十分強硬，地方的教育局部門鬥爭了1年多，終於抗不住，讓步了。
父親於是返鄉務農。他雖然體力不行，但是肯吃苦有文化很快就當上了隊長、村長，是組織的重點培養對象。反攻大陸破產了，他的冤案也平反有日。照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很快，說不定能做個縣長。然而，爺爺奶奶卻因開除一事對和善的兒媳婦耿耿於懷，家庭氣氛日益惡化，最後爺爺奶奶看見兒媳就生氣，奶奶甚至精神失常。父親覺得老婆很可憐，可是又改變不了自己的父母，就決定離婚，放老婆一條生路。
離婚了，父親的工作越幹越好。可是文化大革命來了。他這個小小的村長是當時的鎮黨委書記的紅人，鎮黨委書記和縣委書記都是不積極革命的保守派，於是他作為一串螞蚱中尾巴上那隻，被打倒、遊街、批鬥，終被打折了一條腿。
禍兮福所依。在這反複的辯論、批鬥中，有人居然愛上了他。說喜歡他在萬人批鬥大會上給自己做辯解的有理有節、臨危不懼。這個姑娘是宣傳隊的骨幹，嬌生慣養、任性不羈。一朵嬌豔的玫瑰花。唉，也隻有任性不羈的人這時候敢愛上他吧。這個人就是我的母親。當父親腿被打折後，她不顧娘家人的堅決反對，勇敢地公開了他們的關係。這樣就能公開跑到奶奶家照顧父親。宣傳隊開除了她。她每天最重要的工作，一是提著一桶漿糊，按革命派的要求，把父親爬在床上用毛筆大楷寫的檢查貼到鎮裏的幾處繁華地段。二是偷偷地在夜靜人深平板車拉著父親去看土醫生（因為不土的醫生不敢給父親診治），就這樣保住了父親的一條腿。後來他們結婚了。否則哪裏有我。
父親再次回鄉務農。奶奶大病、爺爺大病後故去，家裏更是一貧如洗，1969年春節，他們是用父親三叔給的2塊錢過了個年，資金分配如下：5毛錢的春聯用紙，8毛錢的肉、菜，3毛錢給了晚輩壓歲錢，4毛錢留起來備用。當革命的洪流漸漸褪去，他被聘請到村小學教書。我在這難得的平靜中出生了，父親很疼愛我，鄰人們說不記得他這樣待以前的兩個女兒，我猜想一是經曆了風波，二是年紀長了的緣故吧。他很快又被抽調到公社寫材料。母親倒是怕了，不肯他去，他也去推辭，可是新的黨委書記喜歡他，就這樣轉正無望地一直幹著。突然新書記抓住一個機會，頂著壓力、巧妙地給父親了一個上師範的機會。一夜之間，父親二進師範，又成了公家的人。
父親和母親一起生活了34年。母親是一家之主，掌管大事小事。父親除了交上全數薪水，便是衣來伸手的伸手掌櫃。母親很能幹，脾氣卻不好，父親受了她很多氣，可是好像也並不記恨她，他總說他欠了母親太多。母親2000年病倒，父親侍奉病榻左右，悉心照料，毫無怨言。2002年年底母親去世，他瘦的皮包骨。所有的人都說他真是個難得的好人。
母親去世前，知道自己去日無多。那時她的好朋友，我們家的老鄰居王阿姨喪偶幾年了。她找了王阿姨、王阿姨的兒女、我的舅舅姨姨們，表明希望自己走後，王阿姨能和我父親一起生活，互相照顧。
目前，父親和王阿姨第二次出國來探親，他們在一起生活了6年了。外人不大看得出他們是半路夫妻，對我不像是後媽，對我的孩子也很疼愛。我和她相處甚至比和母親還要輕鬆些。我細細觀察，她的性格隨意，不像母親的爭強好勝，父親和她在一起很放鬆。父親更是離不開她，他們在國內，我如打電話回去，從父親的第一聲“喂”，就能聽出阿姨是不是在他身邊。
我和阿姨家的孩子們處的融洽，他們都很尊敬父親。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父親，也算幸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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