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故鄉的路---一個女人,一隻貓
文章來源: 夢逍遙2016-10-16 14:54:28

    大約十年前的夏天, 告別父母親友,我從家裏搭班車去機場回國。 那時候的機場建在鄉下,離市區非常遠, 大約要開兩個多小時的山路。 高速也還沒修,隻有一條車道的國道, 彎彎曲曲, 在群山中蜿蜒。

  正是夏末, 稻穀金黃的季節。沿路群山青翠, 房屋農舍雞犬相聞, 不少農民在梯田狀的土地裏勞作。 好一幅寧靜優美的山間圖畫。 車上的乘客有的睡, 有的小聲說著電話, 一切都很正常。突然,坐在車窗邊的某人發出小聲的,驚訝的聲音。 我也坐在邊上, 馬上順著他的眼光看, 這是非常震驚的一幕: 一位騎著破舊自行車的農婦,年紀不大, 大約三十多歲, 車的後座上綁了超大一捆的稻草。她肯定是被一輛車撞倒了, 躺倒在路邊一動不動。她閉著眼睛, 嘴角有一絲鮮血流到地上, 臉色也變了,以至於有的乘客說她是死了, 有的說她還有一絲氣息。 撞倒她的那輛車早已不見蹤影, 任她躺倒在前後看不見人煙的山路上, 不知道多久了。

  在那一刻我和全車人的反應,隻有過了許久才能評判。 我記得也有人歎息, 有人著急。 但實際的情況是, 我們無一人有勇氣開口喊司機停車。班車從她身邊冷漠地開了過去,把不知死活的她扔在路邊。 她就象不小心被撞的一頭鹿, 或是一頭浣熊一樣, 沒人搭理, 自生自滅。 

  當然, 司機不停車也是有理由的, 這荒蕪人煙的山區, 醫院不知道在哪個方向。 如果我們停下來,很可能就沒完沒了,一定會誤了去北京的航班, 更會耽擱我回美國的航班。 記得司機當時安慰大家, 也算是自我安慰地說, 有人會打120的。反正 車上沒有人打,即便打了也說不清楚我們在哪個地段。那時手機遠比不上現在普及, 更沒有智能電話。  所以我們的車照樣行駛, 按時開到了飛機場, 一車人做鳥獸散。 

  過了這麽多年, 我的心裏依然沒有平安。 作為車上的一位趕路客, 我當時到底能為她做些什麽? 我不時記起那位衣衫襤褸的農婦, 她車後的大捆稻草, 那張和土地一樣灰白的臉,像死人的臉。 她能活下來的機會渺茫, 盡管她還是那麽年輕。她就是死了,也跟一條狗似的, 大家看一場熱鬧, 又各自走自己的路。就算偶然想起她, 不過是怪她自己命不好罷了。 

  又過了幾年, 在夏天裏我回鄉祭祖, 路過故鄉的石板小街。正是七月天氣,還是上午,太陽已經曬得不成樣子。 石板街上躺著一隻髒兮兮, 剛生下來不久的小貓。 貓咪一動不動, 像是死了一般。 小街邊上坐了不少街坊鄰居, 賣香火的, 賣雜貨的甚是熱鬧。 我問一位賣煙的大嬸為何小貓無人搭理, 她喃喃幾句,大約是說這貓有什麽毛病,不知道被什麽人扔在路邊。 她叫我也不用管閑事, 說這貓不中用了。 我馬上跑進店裏, 問他們有沒有牛奶賣, 沒有, 我又問有沒有豆奶賣, 有。 於是我買了一盒, 倒了一些在貓咪的旁邊。我不是很確定貓喝不喝豆奶。  想不到的是, 本來奄奄一息, 毫無生機的小貓, 一聞到奶的味道, 強烈的生存意識使它立刻抬起頭來,貪婪的咂著那奶。 原來它還活著, 它很餓,想吃東西!我歡喜地看著它大口大口地吃奶。 

  這時身邊的人催我, 一直催。 為這隻貓我已經耽擱了不少功夫。 天氣這麽熱, 他們隻想早點祭完祖回家吹空調。 我做了當時認為最正確的決定, 我拿出二十元錢, 給那位賣煙的大嬸, 我拜托她能不能把小貓挪到一個太陽曬不到的地方, 我又拜托她無論剩飯剩菜, 不拘什麽的喂一點給這隻小貓,隻求能夠讓它活下來。 大嬸非常意外, 但是她答應了我。 我們就離開了, 到今天我也沒有回去過。

  過了好久我才想到, 為什麽當初沒有好人做到底, 讓故鄉的親戚把它帶回家?我給的錢雖然令大嬸詫異,但是她以後會不會又嫌少?那隻小貓有沒有活下來? 你看它那麽弱小饑餓, 又那麽強烈地想活著。 

   這女人和貓, 一個愛莫能助, 一個做了一點點。 今天回想起來, 除了遺憾, 還是遺憾。 我出國這些年, 祖國, 家鄉都發生了很多的變化。 路修得寬敞漂亮,人們的日子也好過多了。 可是人性什麽時候有變化呢? 人們的冷漠,麻木,自私什麽時候可以鬆軟一些, 像加州第一場秋雨過後的濕潤土地呢?

  這才是我真正期待的那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