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留
文章來源: 簡妮真人2008-04-12 01:59:41

聽到家姐體內黑色素癌多發擴散消息的時候,是過年前的兩個星期。我急急忙忙取消了二月去越南旅遊的機票,改訂了去上海的機票。盡管,家姐怕影響我的工作,一再說我去了也起不到什麽實質作用。我說,那麽就在一起陪伴兩個星期吧。

是元宵節的前一天降落在上海浦東機場。在飛機上時,眼淚止不住地流淌下來。她才剛剛41歲,膝下的女兒也隻4歲。我用手蓋住雙目。

其實心裏明了,這世上人來人往,也許很多事是注定好且無力回天。可是,對於最愛的親人,還是要一再地說,留下, 留下 。

出境前,特地去衛生間慎重地將頭發盤齊,淺淺地描畫了眉目。

見到她的時候,她躺在靠窗的單人病床上。白得耀眼的床單。她想起身,對我微弱地笑,說,你來了。我點頭,過去坐在床沿,問,你還好嗎?她亦點頭。看樣子精神還很好,神態平靜。屋裏的人都退出去後,她開始小聲對我講她的病情和醫生的治療方案。最後,她歎口氣,說,我這個病,要想治好希望很小。

兩個星期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都是些安靜和瑣碎的時光。正對著床的電視機總是開著。床外時常射進來溫暖的陽光。靠牆排列著很多鮮花,是探病的人送的。每天都有人絡繹不絕地來探望。我時刻陪在家姐的身邊幫忙照料、閑談。她還是對我很好。幾次提到我應該注意規律作息,不該熬夜,她說我的臉已經開始衰老。當我講起自己的工作狀況、同事關係和家務事的時候,她還會幫我詳細地分析和出主意。偶爾她也談她自己,她生活裏的鬱悶,還有她的孩子。我們交流,毫無忌諱而自然。那個時段,她完全和正常人一樣可以行動自如而無太多疼痛。有的時候,我早上去附近的飯館裏打些餛吞、稀飯之類的早點,拎到病房內擺好,對著麵,分了吃。有的時候我們上街短時間地走走。她的脊椎已發現黑色素癌轉移,有一些疼痛,走路的時候必須帶護腰。有一天是動了個小手術,一天都在昏睡。我搬了張凳子坐在床邊,時時刻刻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無力而微涼,我隻是想給她捂一捂,想讓她在偶爾清醒的時候模糊地感到有人在身邊。每每體會到她的痛苦,想到她手臂上那些針眼,心裏是那樣的酸痛。

自從知道家姐病發的消息後,我開始常常回憶往事。小時候的一些片斷。那些曾經的朝夕相處的日子。還有那些孩童時此起彼伏的幼稚的爭吵。我從小就叫她的名字來當作稱呼。可是,在我一兩歲的時候,她便承擔起帶我的任務。和大院裏的孩子發生衝突時,她是那個時時把我和妹妹護在身後的女孩子。後來還負責送我們上幼兒園。父母都在外地出差的時候,我們還在托管站呆過。到我十八歲離家求學那年,我們一直睡在一張床上。記憶裏她常常帶著我們打理陽台上的花草,去買菜、打豆漿,玩羽毛球,去公園,從小就擔當了老大的責任,也形成了要強獨立的性格。那一年我大學放寒假回家,到家的時候,隻有姐姐一個人等在家裏。見我回來了,趕緊去下米粉,記得湯用的是蓮藕排骨湯,清甜的,燙燙的。那時侯,她會給我寫信,還會安排在外地的同學照顧我。

可是,現在我拉著她的手,那手無力而微涼。

離開上海的那一天上午,我在我們租住的公寓裏和家姐告別。平常和簡短,就好像每次我回國探親那樣。她看我把行李整理好,然後她和姐夫離開公寓一起去醫院治療。門關上的那一刻,我的眼淚落下來。醫生說,她的病可能拖不了多久了。我是打算今年再回一次國的,帶上自己的孩子,讓家姐看看。可是,等到那個時候,她會是什麽樣子呢?這病來得迅猛,舊年十二月體檢時還一切正常,一個月後卻出現疼痛既而發現癌症的多發轉移。

回到瑞士的家,我已經心力交瘁。上了網,和父母談話。我說,想開點。我們每個人來這世上能夠和家人相聚一場,就是一家人的緣分。隻是,隻是這緣分,對每個人,都有盡的那天,遲早而已。白發的父母在屏幕的那一頭都哭起來。

我們隻是用我們的愛和方式去盡力挽留,直到終於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