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領悟
文章來源: 簡妮真人2006-04-11 03:48:52
她叫虹,他叫偉達。年少的時候,他們在一個南方的一個大院裏長大,相差五歲,虹最好的同齡女友是偉達的妹妹,小時候偉達總是領著她倆四處閑逛玩耍,是很親密的發小。後來虹也被錄取在他讀書的蘇州的大學裏學廣告設計,那時他已經留校作了攝影專業的老師。他們過完寒暑假的時候返校,雙方的父母站在火車站台上叮囑他們要在那一邊相互照應。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確實很多。有一段時間,他帶她去同裏的水巷寫生,把板凳和畫架支在坑凹不平的青石板路上。陽光從水也稀疏的枝葉間撒下來,落在他們的頭發和肩膀上,那是一段純潔溫暖的時光。在某些有日出的清晨,會約好了去某些場景拍攝。有時候他也拍她,金色柔和的陽光,輕盈的身影,幹淨的微笑。

那年她20歲,他25歲。

他在學校裏攝影的水平已經出名,並且同時是幾份雜誌的簽約攝影師,聽說在女生中口碑很好。傳聞中一個三年級的校舞蹈隊的女孩愛上了他,並且開始了頻繁的交往。

一個有月的夜晚,因為第二天是萌萌的設計課交作業,他幫她熬夜畫圖。已經是淩晨了,他們爬過係館的圍牆,走在回宿舍區的路上。她問他關於那個女孩的事,是真的嗎。他說是。他沉默了很久,拉著她走到樹影的黑暗裏,說,可是我一直在等另外一個女孩,她的影子罩在我的心上。他把她的手小心地握在汗濕的掌心。她驚恐和羞澀地抽回自己的手,看著別處,說,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可是,可是,我一直把你當作自己的哥哥。

那個夜晚,他們相約永遠做兄妹一樣的朋友。不久他還是和那個跳舞的女孩分手了。

畢業後他們都分在了廣東。偉達先去了深圳,他說沿海是一片自由施展的地帶,而他是有一番報負的男人。他在國營單位待了兩年。期間他們偶爾通郵件,一直保持聯係。後來在萌萌快畢業的最後半年,他寫郵件來說他決定放棄建築師的工作,因為有朋友拉他去作專業攝影師和自由撰稿人。他說建築這個職業是當前最熱門和賺錢的職業,可是真正能建出的的建築往往不符合他的夢想。因為在現實麵前和甲方麵前的無能為力,他已經不喜歡設計了。再後來她開始收到他從不同地方發來的附帶照片的電子郵件或是明信片,行色匆匆的片言子句,落款是簽名、地名、年月日。

係館後麵有一片安靜的荷塘。萌萌在那裏閑坐的時候把打印出的郵件拿出來細細地看。那些照片從肇慶鄉下的瑤寨到西藏的唐古拉山,夾帶著陌生而神秘的氣息,緩緩流過她的思想。她發現他對她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包括中學畢業後選擇的大學和專業,他一直在用自己的生活曆程為她展現一扇扇通往未來的門。因為相象,所以彼此相通。她那時候已經知道自己將來也會去廣東。

廣州是個混亂擁擠的大都市,燈紅酒綠,一片繁華似錦。萌萌得到一份很好的工作,開始經曆社會,經曆男人。她熱愛廣州精彩的生活,覺得這裏十分適合她的性格。偉達,仍然大部分時間形蹤不定,走在地圖上某個偏遠的地方。一次他們在電話裏聊天,電話是他從蘭州打來的。她半開玩笑說,知道嗎,在感情事上我已經身經百戰了。她提起一個新結識的讓她癡迷的成功年輕畫家和他們經常出入的叫cool的很貴的酒吧。記不清後來又聊了些什麽,他在掛了電話後去路邊的一個很便宜的小吃店吃拉麵,因為放了很多辣醬,眼淚幾乎辣出來,腦子裏一片空白。服務員走過來問他要不要茶水,他擺擺手,瞥見自己巨大的背包風塵仆仆躺在桌腳。突然有些難過。仿佛又看到積滿落葉的林子裏,她跑去把他們未幹水彩畫釘在樹幹上風幹,她的眼光流轉,笑顏如花,亂亂的長發在風中翻飛。他從相機的鏡頭裏凝視著她,然後輕輕啟動快門。歲月和記憶停留在紙上變成了照片,然後漸漸變黃,變成黑白。

還有那個有月的夜晚他們之間的約定,那個無法擺脫的承諾。

經過了這些年,他們終於分開了,走了不同的路。而隔得遙遠的豈隻是空間的距離。

再見麵是一年以後在廣州的一個校友會上。他們約好在門口碰麵。那裏站了一大堆人。她先看到了偉達,愣了一下。他古銅色的皮膚和挺拔的身材讓他在人群中象來自高原的陽光一樣奪目,而他的臉,帶著粗糙的風霜。她笑著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說,我們先進去喝點什麽吧。

兩杯暖暖的菊花茶,放在他們的麵前。

他問她,你還好嗎?比從前瘦了。

她說,我現在很不好。我可能要和那個畫家分手了。

為什麽?

因為我們常常吵架,兩個人的脾氣都不好。她低下頭,沉默了幾分鍾,說,因為他已經愛上別人了。

兩個星期以前,是她和那個畫家之間最後的一次爭吵。房間裏沒有開燈,她坐在電話機旁邊情緒暴躁而絕望地一遍遍播打同一個手機號碼,總是不通。可是她知道他就在廣州。她發瘋一樣走出街去,跳上一輛出租車。她想去找那個畫家說個清楚,愛上別人也要說個清楚。她跑到他家的門口,聽見自己象潑婦一樣叫門,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對麵的鄰居先開了門,隔著鐵欄杆生氣地讓她小聲點,整棟樓的人都睡下了。後來門終於開了,畫家很不好意思地向鄰居道歉,客氣地把她讓進房間。一個穿著性感的女孩,光著腳,坐在床邊。萌萌沉默地看著她,她沒有自己美麗,可是妖治和豐滿。

他說,現在你相信了,我愛上別人了。

萌萌眯起眼睛笑了,仍然看著那個女孩,說,你會記起這個夜晚。一年以前,我和他在床上的時候,也聽到過一個女孩的叫門聲。

她轉身抽了那個男人一個耳光,跑下了樓梯,聽見門在身後很刺耳地被關上。眼淚在激烈的喘息中不停地流下來。

我是不是很蠢?我一直以為自己能夠找到美麗的愛情。她對偉達說。

那一天偉達是從深圳趕來的。校友會後他陪她回家。路邊的菜場外有賣花的地攤,他買了很多白色的薑花送給她。在她住的樓前有一棵紫荊樹,他們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看他最新出的一本敦煌攝影圖冊。他簡潔、斷續地解釋每一張照片的地點和背後隱藏的故事。記憶裏,小的時候他給她講小人書的時候也是如此。

她注意到他變得粗糙黝黑的手指。它們經過了荒野風沙的打磨,可是依然保持了她所熟悉的修長模樣。在幾年以前的研究生宿舍的課桌邊,這雙手曾經在速寫本上不厭其繁地勾畫同樣的草樹人物、各種配景。它們教會萌萌在19歲的時候開始在白紙上隨心所欲地畫畫,不停地複製出他的筆下才湧現的表現風格。20歲的時候,她的作品已經與這位師兄的如同出一轍。這雙妙筆生花的手,可惜已經放棄了畫畫和設計。

後來他們又一起去吃飯,萌萌帶他去一間附近的酒吧喝酒。她請求偉達留下來陪她過夜。昏黃的燈光裏,她的麵容清麗而且憂傷,有經過疼痛的蛻變後女人動人的風情和柔弱。他艱難地說,我不可以。我遇見了一個女孩,她現在是我的女朋友,我想我會娶她。她的眼淚流下來,沒有再堅持。她小聲地說,那好吧,就這樣吧。

半年以後,萌萌辦好了去瑞士的學生簽證。她要在蘇黎世工大讀景觀建築的碩士。東西都收拾好了。臨行前的晚上,她跑到辦公室。沒有開燈。她在幽暗的屏幕前寫郵件給偉達。

我決定走了。從前看你的好多照片裏,遠處的天空總是擁有著奇妙的顏色。我想自己真的應該去那些地方流浪一次。走得遠些,心裏就明亮一些。隻是為我自己,能夠去洗脫那些混亂的記憶。偉達,你一直對我很好。可惜我們認識太早了。如果一切都能重來,我想在那個有月的夜裏,當你在樹影的黑暗裏下說出關於對我的愛情的時候,會有另外一個結局。可是我們不能選擇命運。它給我的是一顆四處尋覓的心。我想這是我的宿命,不止一次地錯過,虛擲著時光,被推著向前,不能回頭。 這些天裏,我一直忙著辦理各種繁瑣的出國手續。晚上,當我終於可以安靜地躺在黑暗裏透過老舊的木窗長久地望著夜空的時候,感覺到心在疼痛的領悟中漸漸平息。若幹年後,或許我也會象你一樣,邂逅一次潔白的愛情,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停留的碼頭......